他回来不久,小李便催着曹书记走了,曹书记叮嘱王熟地,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他,随即又不放心的留下联系方式,楚明秋将纸条接过来,首先第一个感觉是,这字真差,真的很差,张牙舞爪的,根本没什么间架结构,也看不出是行书还是草书;其次便是,还是弄不清这是啥人。
纸条上面只有曹疏清三个字,没有头衔,连书记两个字都没有,下面便是地址,住在城北区的匠线胡同,唯一可能表示他身份的是电话号码,这年头能有电话的,可非常少见,不像前世,手机人手一个,现在家里有电话的都是成功人士,比如楚家大院前院的住户。
当然也有可能是单位的电话号码,楚明秋悄悄溜出去,跑到护士值班室,先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家里,他们出车祸了,王熟地受伤,今天回不去了;然后才给这个号码打过去,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楚明秋装着大人的声音,说找曹疏清,女人回答说曹副书记今天到头沟煤矿去了。
“哦,你们那里是啥单位呀。”
女人楞了下随口说道:“这里是燕京市委。”
放下电话,楚明秋还楞了好久,燕京市委副书记,这大概是他到这个世界来接触的最大官了,比副部长的殷道邺还高,更主要的是还给他说了那么多,回到病房,楚明秋坐在那发愣,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小秋,没事的,要不了几天就好,”王熟地以为楚明秋在担心他的伤,紧着安慰他。
“你知道咱们遇上谁了?燕京市委副书记,左晋北他爹跟他比起来,就是小爬虫。”楚明秋象是在诉说,又象是在喃喃自语。
王熟地也是一惊,随后又有些迷惑不解:“那有什么,我这腿是他们撞的,就该他们给我治。”
“熟地叔,你咋就不明白,这不是治病的事,你那伤根本不算什么,你要知道我们的身份,我把陈槐花告诉我的,全告诉他了。”
楚明秋担心的是这个,这曹疏清要是没有责任心,听过也就算了,可他要向上面反映,那就麻烦了,人家一定会来查他们的身份,他伪造的东西蒙蒙普通人也就罢了,要对付经验丰富的警察,楚明秋还没这么狂,一旦被查出来,加上他们的出身,恶毒攻击之类的帽子跑不了,判上十年八年,那还是算走运。
“不行,熟地叔,我们得走,马上走。”楚明秋决绝的站起来,王熟地楞了下,非常为难的看看自己的脚,他的脚现在没法用力,这怎么走?而且,外面还下着雨。
“小秋,没这么严重吧!”王熟地望着外面的大雨,语气游移。
“必须走!”楚明秋的口气越发坚决,开始收拾东西起来。
“要不打个电话,让吴老师或熊掌来接我们。”王熟地试探着说。
楚明秋摇头说:“吴老师还没下班,等他下班,再过来,恐怕都半夜了,这时间太长了,若这姓曹的现在就向上面反映,上面再派人来,恐怕要不了两个小时,熟地叔,这可关系到身家性命,不能冒这个险。”
“可,.。,”王熟地一咬牙坐起来:“好,那就走吧。”
楚明秋出门看了看见外面没有人,他跑去把三轮车推过来,把王熟地扶到后面,王熟地莫名其妙的坐在后面,楚明秋拿起塑料布给王熟地披上,然后自己在前面骑上自行车便走。
“小秋,你,.。,还是我来吧。”王熟地急忙叫道。
“熟地叔,没事,平常都是你蹬车,我坐车,今天,我蹬车,你坐车,看看我骑车的水平。”楚明秋费劲的蹬着车,头也不回的说道。
单纯的蹬车并不需要花多大力气,可楚明秋的问题是,他的身高还不够,腿不够长,坐在车座上便够不上,只能半站半坐的蹬车。
雨哗哗的下着,溅起一团团水雾,隔上三四米便看不清,也幸亏是这瓢泼大雨遮掩,他们悄悄出了医院的大门,没有惊动医生护士,门卫也只是看了眼,连问都懒得问一声。
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少,偶尔有车经过,溅起的水扑到楚明秋的身上,他身上早已经完全湿透。楚明秋逃命心切,也顾不得了,一口气跑出去五六里,才在路边停下喘口气。
抹了把脸上的水,楚明秋站在大雨中,看着一层层水雾,心里又暗骂自己多嘴,看看身上,又看看王熟地,俩人都象那丧家之犬。
楚明秋的机警让他躲过一场大麻烦,曹疏清当晚便给燕京市委甄书记打电话,反映下面有些生产队缺粮,甄书记自然不相信,更何况,甄书记刚在庐山上批判了彭黄张周反党集团,批判了右倾主义者,所以他在电话里狠狠的批判了曹疏清,告诉他不要相信谣言。
曹疏清被批评后,心里很是不服气,当晚他就坐车到医院要找楚明秋详细了解情况,可他到医院后才知道,楚明秋已经走了,护士在傍晚前发现的,医院也没在意,附近的农民经常来看病,很少有住院的,即便病情很重,也只住几天,病情稍微缓解,便急着出院,甚至还有悄悄出院逃费的。
楚明秋和王熟地倒不是逃费,他们的费用曹书记已经交过了,医院认为他们可能心疼钱,自己走了。
曹疏清很失望,他有些后悔,当时就该多了解些情况,现在人走了,连他们到底是那个生产队的都不知道,想了半天,曹疏清决定就在头沟附近的生产队了解下情况,看看是不是缺粮。
曹疏清将煤矿的事处理之后,便到附近的公社去,他没有通知公社,而是采取了微服私访的方式,与小李俩人到农村去了。让曹疏清意外的是,他很快被民兵给抓住,没等他分辨便被押到公社。
在公社解开误会后,他严厉盘问公社书记,大食堂有没有缺粮?老百姓的口粮有没有留足?公社书记信誓旦旦向他保证,他们不缺粮,农民的口粮,大食堂,都不缺粮,今年公社粮食产量比去年增加四成,所有粮食都留得足足的。
曹书记探查无果,只得郁闷回京,不曾想,公社书记的报告早已到了甄书记的案头,甄书记勃然大怒,在市委办公会上对他提出严厉批评,曹疏清只得作出深刻检查才勉强过关。
当然,这都是后话,楚明秋蹬着车,快半夜才回到家里,若不是这几年的训练,楚明秋是绝不可能将车骑回来的,买来的瓜果蔬菜加上王熟地,再加上车,足足三百多斤,前面几公里还好,十公里之后,便觉着车越来越沉,腿越来越僵,腰越来越硬,最后一段距离他完全凭借一股毅力才坚持下来。
到了家里,楚明秋几乎没力气自己从车上下来,更不消说扶王熟地了,吴锋将他抱下来,刚一松手,楚明秋便瘫在地上,吴锋只得将他抱进屋里,然后才来扶王熟地,狗子和小八一起动手将他身上的背心和裤子给趴下来,用毛巾将身上擦干,再把他放进浴盆里。
王熟地也浑身湿透,他老婆也一直等在楚家,看到王熟地包起来的腿,忍不住便落泪了,王熟地把她骂了一通,将她赶到一边,然后才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六爷和吴锋。
“小秋非要马上走,我拗不过他。”王熟地很是惶恐,六爷拿着他的片子看了会说:“嗯,没大事,腿没断,休息一个月便行了,小锋,你送他回去。”然后又对王熟地说:“告诉你老婆,让她不要担心,没什么,在家好好养伤,秀,给熟地支五十块钱。”
王熟地连忙推辞,岳秀秀将钱塞进他的口袋,吴锋扶着他在自行车后,和他老婆一块送他回家。
“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雨,明天回来也没什么。我说,老爷子,咱们这儿子是不是太倔了。”岳秀秀很不高兴的嘀咕着。
六爷没有言声坐在那吧唧着烟斗,过了会才对岳秀秀说:“你给宽元打个电话,问问市里有没有姓曹的领导。”
“为什么?”岳秀秀有些不明白,这个姓曹的有什么关系,六爷淡淡的说:“让你打你就打,问那么多做什么。”
岳秀秀给楚宽元打了电话,还好楚宽元在家,楚宽元心里有些纳闷:“曹,哦,有呀,市委曹疏清副书记,奶奶,你问他做什么?”
“哦,没什么,就问问。”岳秀秀搪塞过去,放下电话扭头看着六爷,六爷满脸红光,连脸上的老人斑都在冒红光,神情轻松得就像卸下一个大包袱。
“老爷子,你,你这是怎么啦?”岳秀秀有些担心,好长时间没看见六爷这样了。
“秀,咱们这儿子,.。。呵呵,”六爷笑呵呵的,那神情就像偷到鱼的猫:“行,没有白费我们一番苦心呀,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岳秀秀还是不懂,六爷兴奋的站起来走到门边,看着黑沉沉的夜幕,此时暴雨已经转化为小雨,依旧淅沥沥的飘着。
“不但机敏,还有股狠劲,我可以放心了。”
岳秀秀越来越糊涂,看着满脸欢喜的六爷有点着急:“老爷子,你倒说说呀,这到底是咋回事?”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六爷微笑着说:“这小子遇上了那个曹什么书记,肯定要编一段瞎话,可为什么要买粮,他绕不过去,肯定便只能说是食堂缺粮,那曹书记肯定要追问为什么食堂会缺粮了,换你,你怎么回答?”
岳秀秀傻傻的重复道:“是呀,食堂为什么会缺粮呢?”
“你呀,你就不如咱儿子,”六爷笑道:“这小子多半是拿狗子爷爷的话来蒙事,再加上他的年龄,那姓曹的还有不被骗的。王熟地说这小子察觉到姓曹的身份不同寻常,所以才连夜就跑,连住到明天都不敢。”
岳秀秀这下有点明白了,楚明秋连夜就跑的原因就是怕姓曹的来查,六爷看着她说:“这下你明白了吧,这才是最让我高兴的,发现了危险,他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就走,秀,没有几个人有这种决断,他小小年龄就有这种决断,不容易呀,这小子可以和我当年一比了。”
岳秀秀露出笑意,嗔怪的挽住他的手臂:“什么小子,小子的,那是我儿子,你当年,你当年除了会欺负兄弟外,能作出这样的事?”岳秀秀越说越高兴:“这燕京市副书记怎么也算三四品了吧,嘿,楞给我儿子给骗了,你行吗?你十岁骗过三四品高官吗?”
六爷呵呵一笑,没有接这话茬,岳秀秀担心楚明秋,便要过去看看,六爷叫住她:“看他干嘛,就是累了,休息一晚就行了,等会吴锋回来,让他过来下。”
“又想弄什么了?”
和六爷生活了这么久,岳秀秀早就掌握了六爷的习惯。
“他判断一定会发生饥荒,那我就陪他玩一次,不就是百草园吗,就让他折腾去,这地方也就不到两亩,种粮食也能收获几百斤吧,再加上其他的,也该够了。”
岳秀秀笑着打趣道:“这就对了,说是让他当家,可你总想垂帘听政,你呀,还是不放心,信不过咱儿子。”
六爷也笑了,五岁当家,也就是说说,那可能让他完全当家。不过,这几年,楚明秋的表现让六爷很满意,楚明秋将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一点不乱。
吴锋回来后,六爷告诉他,准备把百草园腾出来,让楚明秋种地,吴锋点头答应下来,楚府很大,池塘旁边就有块空地,足以让他们折腾。
岳秀秀还是不放心,趁着吴锋和六爷说话,去看看楚明秋。狗子和小八帮他洗过澡了,俩人和小赵总管将他弄到床上去了,已经沉沉的睡下。
看着楚明秋安静而且疲倦的神情,岳秀秀眼圈微微发红,要不是为了府上这么多人,儿子能累成这样,还要冒着风险去坑蒙拐骗。
岳秀秀在楚明秋床边坐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回去,临去前告诉狗子晚上留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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