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宽远他们四个人站在教导处办公室正中,楚宽远头上依旧包扎着绷带,沉默的,甚至有些畏怯的低着头,再没有昨晚的癫狂凶狠。常胜利的脸上贴着纱布,手臂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像戴了副白色的手套,金九根上贴了块纱布,魏宏的脸上血痕依旧,偶尔看向楚宽远的目光依旧惊恐不安。
在夏副书记和韩主任严厉的目光注视下,四个人都耷拉着脑袋,就像四只胆怯的兔子,却依旧倔强的紧闭着嘴。
夏副书记正要开口,韩主任经验更丰富些,她抢在夏副书记前面让金九根留下,其他三人都到办公室外面站着,让严刚在外面看着他们,不许交头接耳。
“严老师,怎么样了。”楚宽远他们的班主任冯老师急冲冲赶来,冯老师已经四十多岁,原本是个有点矮胖的女人,这两年明显瘦下来了,圆脸已经变成尖脸,这段不长的路已经让她气喘吁吁。
冯老师身体不好,脸色苍白,额头冒着虚汗。严刚连忙去给她端来把椅子,冯老师来不及推辞,便焦急的问起情况来,严刚把她拉到一边,低声告诉她了解到的情况。
冯老师又气又急,知道情况后,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很想大声骂骂,可看到楚宽远脑袋上的白色绷带,常胜利手臂上裹的纱布,严厉的话又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叹息道:“你们这些孩子呀!”
这事不管是谁对谁错,最后四人都逃不掉学校的处分,而且由于事情的严重性,处分一定是非常严厉的。
她推门进去,夏副书记抬头见是她,便让她进去,韩主任正在盘问金九根,金九根倔强的闭紧嘴,不肯回答。
韩主任失去耐心了,她最后淡淡的说:“金九根,让你自己说,是给你机会,你不要以为你们干的事,组织上便查不出来,我告诉,让你自己说,是给你个机会,如果你不愿抓住这机会,那你就出去吧。”
韩主任说完便不再理他,扭头对冯老师说:“给他家里打电话,请他父母到学校来一趟。”
金九根闻言神情有些惊慌,韩主任又让他出去,可他却站在那不肯动。
“金九根同学,”冯老师叹口气:“你们这次的事情非常严重,不要以为你不说,组织上便查不出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组织上查出来,和你坦白交代的,处理是完全不同。”
夏副书记严厉的说:“金九根,你不要心存侥幸,就算狡猾的美蒋特务也逃不过人民的眼睛,你们那点事,我还不信查不出来。”
金九根的思想终于垮下来了,他抬头看看夏副书记和韩主任,喏喏的说:“要是我说了,能不能不请家长?”
“你不要讲条件,请不请家长由学校考虑,你要知道,你们已经严重违反校规,象这样的恶**件,解放以来,还没有过!”韩主任沉着脸厉声道。
夏副书记刀子般的目光直刺金九根的眼睛:“你要不想家长知道就不要作出这样的事来,我告诉你,你们这次的错误非常严重,对你们的处理要看你们的认识态度,处分是最低的,严重的话,开除也不是不可能!”
开除!金九根当时便惊呆了,他紧张的看着夏副书记和韩主任,俩人都冷冷的看着他,冯老师叹口气,附一中的校规本来就很严,象这样的事情,放在解放前,那一定是开除。
附一中以前有两条铁律:手脚不干净和考试作弊,触犯这两条铁律的一律开除,谁讲情都不行。
北洋军阀时期,燕京警察厅厅长的儿子考试作弊,被老师当堂抓获,学校决定作开除处理,来讲情的人很多,包括燕京教育厅厅长,可被当时的老校长坚决拒绝,顶住了所有压力,将那厅长的儿子开除了,从那以后,附一中便定下了这两条铁律。
金九根终于扛不住压力,开口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楚宽远的馒头是他拿的,魏宏邻居有个女孩,在学校一年级,家里生活困难,她自己报的28斤粮食,可实际她只吃24斤,每月要节约4斤粮食回家,所以经常挨饿。
今天下午金兰给楚宽远送吃的让魏宏看见了,晚上的时候,他们在一块,几个人便说起上那弄点吃的,魏宏和常胜利身上有钱,几个人便出去找吃的,可找了两个钟头都没找着,几个人疲惫不堪的回来时,小女孩饿得都走不动了,是他们扶着回来的。
他们把女生送回宿舍后,回来在楼下,魏宏想起楚宽远的馒头,便告诉了金九根,常胜利怂恿金九根去弄来,他们觉着楚宽远不过一怂货,就算丢了,也不会声张。
夏副书记听后直摇头,韩主任忍不住叹口气,她心里忍不住涌起一句话,饥寒起盗心。现在全国都在渡饥荒,饭店里的东西早早便买光了,晚饭后还去买东西,这上那能买到。
冯老师也叹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呀!”
事情清楚了,可处理还是要处理,几个孩子的家长全被请到学校来了,来的全是母亲,常胜利的母亲一见常胜利的情况便禁不住心痛,在教导处大发雷霆。
“你们学校是怎么管学生的!我儿子怎么成这样了!你们必须严肃处理凶手!”
金兰正泪眼婆娑的拉着楚宽远,仔细看着他头上的伤,听到常胜利母亲的话,禁不住大怒:“怎么官大就了不起!你儿子作贼还有理了!天下还有这个道理!”
楚宽远惊讶的看着金兰,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是个很软弱的人,从不敢对人大声说话,在楚府时,常欣岚楚宽光无论怎么羞辱她,她都默默承受,从不敢反抗,今天她这是怎么啦,敢当场呵斥这个朝廷贵妇。
常胜利的妈妈可不是什么女学生出身,而是当年根据地的妇女主任,支前模范,脾气火爆,敢冒着枪林弹雨上阵地背伤员的。刚进城那会,常胜利他爸爸也看上一个女学生,还没提出离婚,一些风言风语便传到她耳朵了。这女人也不言声,拎起把大刀冲到他爸爸办公室,一刀砍在他爸爸的办公桌上,告诉他爸爸,如果要离婚,那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当时便震惊整个部委。当时部委领导找常胜利父亲谈话,准备处分他,常胜利的妈妈又跑到部委领导那替他求情,这事才这样缓下来。
此刻她更加愤怒,儿子被打伤了,还背上个贼的恶名,在这个资本家的小老婆面前丢人现眼。她以前见过金兰,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穿着妖里妖气的资本家小老婆,此刻儿子却让她在这样的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这让她尤其愤怒。
“啪!”常胜利妈妈抬手便给了常胜利一耳光,常胜利脸上立刻出现个五道痕印,他捂着脸不敢叫嚷。
“你这地主资本家的小老婆!你说谁是贼呢!敢在这胡咧咧!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常胜利的妈妈额头青筋暴跳,拿出当年妇女主任的气势,指着金兰便骂。
“我不信!”金兰将儿子拦在身后,几步便冲到常胜利母亲面前,伸出修长脖子:“你来!今天你要不劈了我!你是大姑娘养的!”
金兰以前家庭也不算差,抗战时家庭败落,沦落到舞厅当舞女,在舞厅遇上楚明书。舞厅这地方鱼龙混杂,舞女也良莠不齐,金兰还算洁身自好的,很快便跟了楚明书,不过,在那混了段时间,也学会了些市井粗语,骂起人来又凶又刁,一下便将常胜利妈妈给压下去了。
常胜利妈妈被堵住了,她随即更加愤怒,拳头握得紧紧的,楚宽远眼尖,立马过去,悄悄站到母亲身边,常胜利母亲最终还是没动手,而是指着金兰的鼻子骂,金兰也毫不示弱,一句不让。
老师们傻眼了,常胜利的妈妈是处级干部,算得上高级干部了,金兰平时也柔媚美丽,性子温和,可此刻俩人却象大街上的两个大妈,象两只好斗的母鸡,互不相让的顶着头。
韩主任连忙上去劝阻,冯老师将金兰拉到一边,夏副书记又气又好笑,心中的怒火无形中消了很多。
把家长请来,主要是通报学生在学校的情况,这次事情太严重了,三个学生受伤,其中两个的伤看上去还比较重,学校也不得不通报家长。
事情查清楚了,学校的处理也很快,就在等家长的这点时间,夏副书记和书记校长碰了个头便决定了。
“楚宽远给以记大过处分,金九根留校察看,常胜利记大过处分,魏宏记大过处分。”夏副书记将学校的决定通报家长,这个将很快通报全校同学。
金九根的继母叹口气,当着老师的面,她不好说金九根什么,她知道金九根对她心存芥蒂,她的批评恐怕会适得其反,只能回家交给他爸爸。
金兰倒不觉着什么,她根本不知道这处分有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赶楚宽远出学校便行。
常胜利的妈妈却冲常胜利说:“做了错事,受处分,你活该!你小子要再在学校惹事生非,老娘扒了你的皮!”
冯老师见过常胜利妈妈数次,知道他妈妈的性子,忍不住连连苦笑。不过,她也算松口气,她看了楚宽远一眼,觉着这楚宽远的运气还不错,两次冲突,遇上的家长都还挺讲道理,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有些家长便不是这样。就像这次事件,要是这三个家长强行要求开除楚宽远,学校有时候也不得不让步,虽然不至于开除,留校察看是跑不了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想到,夏副书记提出给楚宽远记大过处分,恐怕便是留了一线,若这几个贵妇真要闹起来,再升一级,现在没人闹,楚宽远侥幸逃过一劫。
想到楚宽远,冯老师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这同学这一年多变化非常大,学习成绩从全班前三下降到十名以内,性格更加孤僻,班上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同学不超过十个,他们寝室的庞大路是少数可以多说几句的。
从教导处出来,楚宽远老老实实的跟在金兰后面,金兰不放心,非要带他上医院再检查一次。
“妈!不用了!我没事!”楚宽远终于爆发了冲着金兰吼起来,金兰楞了下,楚宽远脸色涨得通红。
“还没事,头都破了!这将来有什么,妈可怎么办!”金兰眼圈立时红了,楚宽远的心立马软了,他叹口气:“妈,真没事。”
金兰刚才爆发了下,那也是因为楚宽远,这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谁要伤害了他,那就是要她的命。楚宽远这一激动,金兰又软下来,她从来都顺着儿子。
“不去就不去吧,”金兰又小心的察看了楚宽远头上的伤:“儿子,咱们不和别人争,你小叔说了,以后每月给我们送十斤粮食和两斤油来,咱们够吃了。”
楚宽远从未将学校里的事告诉金兰,金兰以前也从未主动到学校来,所以对楚宽远在学校的情况并不清楚。金兰的粮食定量也不高,按照国家规定,金兰只能算在一般居民这条线上,这条线的粮食定量是二十四斤到二十八斤半,街道给金兰的定量是二十七斤,同时要节约两斤,实际定量是二十五斤。
金兰同样吃不饱,她悄悄上黑市买粮,可是她没有黑市交易经验,找不到门路,几次去都空手而归,为了让儿子吃饱,她已经开始减少自己的饭食了。
“妈,有些事情你不懂的,躲是躲不过去的。”楚宽远并不后悔,当初,楚明秋站在人群中高声宣布,跟他单挑,整个宿舍楼的男生无人敢应战,那些平时趾高气扬的家伙,全都蔫了。楚明秋的那种豪气,那种霸气,深深的震动了他。
楚明秋收拾了军子小安后,楚宽远感到周围同学对他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最明显的便是,军子小安这俩人在过去一年里再没惹过他。
从那以后,楚宽远便定下个目标,今后也要象小叔那样,谁敢炸刺,就灭了他!所以,他坚持锻炼,坚持洗冷水澡,坚持磨练意志!
今天,他终于办到了,他一个人撂倒了三个,他相信,今后学校再无人敢欺负他了。
“有什么不懂,本就是两口吃的吗,咱们家又不是没有,明天,妈带你下馆子去。”金兰故意笑笑。
她最近从闺蜜那得到个消息,燕京城内还有些馆子可以吃饭,只是价格很高,比以前高了三成左右,这些馆子吃饭依旧要粮票,可关键是菜不要票,而且油水充足。只是这些馆子吃饭要排队。
这个排队并不是说,就在馆子门口站队,不是这样,而是拿号。你到饭馆来说要吃饭,饭馆事先早就察看了今天的储存的饭菜,然后根据饭菜发号,拿到号就可以回去了,号牌上有时间,比如中午13:30-14:30,好了,到13:30你就去,有什么吃什么,14:30以前必须吃完,过了14:30,对不住,下一波客人已经来了,您请走吧。
这法子很有创造性,节约了大量时间,金兰昨天便去排队了,拿到的号牌却是明天中午12:10到13:20的。
楚宽远轻轻嗯了声,他到不在意是不是下馆子,他想起个问题:“妈,小叔每月给我们送十斤粮食来,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粮食?”
“你忘了,傻儿子,”金兰慈爱的笑笑:“他不是将百草园开出来种粮食了吗,唉,对了,咱们也可以在院子里种点粮食和菜。”
楚宽远也乐了:“妈,你会种吗?”
“你妈可不笨,再说了,你胡大妈不是会吗,咱们可以请她帮忙。”金兰说道。
这胡大妈是他们邻居,胡大妈是从农村来的,据说是地主成分,土改后便到城里来,跟她儿子生活在一起,她家的院子不大,她很早便在自家院子里种点小葱蒜什么的。
楚宽远想了下觉着可行,便点点头,他沉凝会又说:“妈,今天这事就不要告诉小叔了。”
金兰楞了下,她本没这个念头,楚明书将儿子托付给楚明秋,她本就纳闷,一个小屁孩,还没自己儿子大,有多少能耐照顾她们母子,可楚明书既然这样作了,她也就默许了,心里却依旧没当回事,上次楚明秋来的事,楚宽远回去也没告诉她。
“告诉他干嘛!你这孩子也真是,你小叔才多大点,他能管啥事。”金兰叹口气,觉着自己这儿子还是不懂。
见金兰的神情,楚宽远轻轻松口气,上次楚明秋为他出气,已经背了个处分,这要再出头,学校还不开除他,此外,也觉着老让一个孩子替自己出头,他也丢不起这人。
第二天,宿舍门口的张贴栏上便贴出了学校的处分决定,楚宽远惊讶的发现,他的处分升了一级,从记大过处分升级为留校察看一年,相反,金九根的处分却降了一级,变成了记大过处分,这让他有些不解。
楚宽远想找老师问问,可他犹豫半响,最终还是没有去,不就是留校察看吗,一年便一年,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又不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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