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胡振芳的心惊胆颤不同,郭兰充满好奇,在渡过最初的担忧后,她是最先恢复正常的,她先看看邓军又看看方怡,最后到庄静怡身边帮她铺床,庄静怡走了半天也实在累了,动了一会便气喘吁吁,方怡更是不堪,靠在椅子上不动弹。
“她这是怎么啦?”郭兰压低声音问道,庄静怡没有回答,相反却问道:“你是邓军的同学?”
郭兰点点头,庄静怡便从邓军的包里拿出张团部证明和医生证明交给郭兰:“你能不能帮邓军办下关系,如果,他们问,就说邓军病重,实在来不了,另外,请组织上尽快安排邓军住院,她撑不了多久了。”
郭兰顺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两份证明都盖有农场党委的公章,郭兰点点头扬手说:“行,这事简单,我去一趟。”
胡振芳的嘴动了下,她看了楚眉一眼,见楚眉皱着眉头似乎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郭兰和庄静怡的话。
郭兰拿着证明便匆匆出去了,胡振芳叹口气过去坐在方怡身边,她小心的看看邓军又看看方怡和坐在床头休息的庄静怡。
“你们这是……”话到嘴边,胡振芳又改口问:“她这样多久了?”
“十来天了,”方怡低声说:“七天前便下不了炕,送到团部卫生所住院也没治好,前几天我们要走时,到卫生所和她道别,卫生所的陈医生建议我们带她回燕京治疗。”
“她这样子怎么能走这么远?”胡振芳问道,方怡苦笑下,这两年多就像活在梦里,可惜这梦不是浪漫的,也不是幸福的,而是噩梦,当睁开眼睛时,让人依旧感到恐惧。
方怡简单的讲了讲她们是怎么回来的,她没有实话实说,她和庄静怡去向邓军告别时,邓军死死抓住她们的手,眼睛里流出哀求眼泪,方怡和庄静怡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邓军要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卫生所的陈医生是前国民党军医,曾经留学过德国,医术精湛,可医术再精湛的人也不能没药,这个卫生所就没药。邓军的病还有些复杂,不像其他人,可这里连最简单的,保证她吃饭,都不能提供,其他的便可想而知。
整个农场都知道,在卫生所住院部每天都有病人被抬出去,这些病人全是和邓军一样的病。
方怡和庄静怡不忍心就这样丢下邓军,俩人向陈医生提出带走邓军,陈医生当然明白邓军留在这里的结果,没让俩人费什么劲便给她们开了转院证明,又上团部,说服团部开了证明,还替她们找了辆马车,将她们送到汽车站。
从汽车站下车后,便全靠她们俩人自己了,她们在汽车站雇了辆大车,送到火车站,在火车站受到一个好心的铁路工人的帮助,让她们直接上车。在哈尔滨下车后,遇上两个返回天津的右派,在这两个右派的帮助下,她们买到了点食品,就是刚才庄静怡拿出来的那点东西。
哈尔滨到北京的车票非常紧张,天津右派替她们买到两张车票,车站有个警察好心帮了她们一次,让她们三个都上了车,在车上补票,就这样,她们幸运的到了北京,在北京下车后,三人身上都没钱了,三个人只能去挤公车,庄静怡将方怡和邓军推上公车后,她自己却没能上得去,只好等下一班公车。
好在车站离地院不远,方怡半扶半拖半推,邓军也鼓起最后的力量,俩人就这样搀扶着走到宿舍,沿途曾经有两波同学想帮她们,可一听说是邓军后,他们就都躲开了。
铺好床后,庄静怡也象是累垮了似的,脱下沉重的外套,什么也不说的躺下了,“咕”“咕”,庄静怡的肚子叫起来了,她叹口气,去北大荒时,她身上带了一千两百多块钱,这两年陆陆续续就全花光了。
胡振芳依旧和方怡闲聊着:“你们怎么没浮肿?”
“北大荒除了领导和炊事员,没有没浮肿的人。”方怡平静的说。
“你在胡说!”楚眉忽然激愤的打断她:“什么除了领导和炊事员!你还在这攻击党,攻击政府。”
方怡不为所动的淡淡一笑,甚至没有生气,胡振芳诧异的看着她,不明白楚眉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愤怒。
“哼,你说领导没有浮肿,你不是一样没浮肿吗!她不也一样吗!”楚眉冷笑着说,还横了庄静怡一眼,她知道楚明秋每月给她寄三十袋葡萄糖,有这三十袋葡萄糖,庄静怡是不可能浮肿的。
方怡现在再不像以前那样天真了,她甚至懒得反驳,从哈尔滨到北京的几天里,她们就吃了半个大饼,这大饼还是在哈尔滨火车站买的。
庄静怡却有点意外,她翻身坐起来好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楚眉,在楚家时,她和楚眉接触很少,却不是没有接触过,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可刚才那句话却彻底颠覆了她以前的印象。
过去两年里,庄静怡在农场开始还小心翼翼,可不久之后,老毛病便犯了,黑材料记了两本,帮助会开了不下百场,好在她平时很慷慨,楚明秋给她寄去的葡萄糖成了她最大助力,女连的右派们不敢对她下狠手,绝大部分都是明批暗保。
这个情况很快被连长发现,于是连长宣布,楚明秋寄来的葡萄糖由连队保管分配,庄静怡大怒,放出了绝招,她警告连长,如果要这样,她会把这个情况告诉燕京,言下之意很清楚,连长顾忌之下,决定葡萄糖只收二十袋,其余十袋还归庄静怡。
最初,连里的女右派们谁浮肿了,连长便拿一袋出来,渐渐的,葡萄糖消失了,连长说葡萄糖被团部调走了,卫生所有很多严重病人,交给卫生所救人去了,可方怡到卫生所问了,卫生所快一年没看见葡萄糖了。
显然,这救命的葡萄糖被连长贪污了,方怡愤怒下要向团部举报,但邓军制止了她,她告诉方怡,如果举报了,团部有可能批评她,甚至处分她,也可能调走她,但庄静怡有葡萄糖的事也就暴露了,团部很可能因此没收她的葡萄糖,那就一袋都没有了,庄静怡可以威胁连长,但绝不可能威胁团部,团部可以扣押她的所有信件。
大家伙思考半天,觉着邓军的分析有道理,即便被贪污了二十袋,她们还可以留下十袋,这十袋葡萄糖可成了右派们的救命粮,男右派连渐渐也知道庄静怡这有葡萄糖,每当有人支撑不住,或严重浮肿时,就到庄静怡这里要葡萄糖,到后面,轻度浮肿都不给,只有严重的才给,庄静怡自己都吃不到。也正是因为这样,庄静怡在严重困难的情况下,也没有再向楚明秋求援了。
可即便如此,起到的作用也有限,长期饥饿,长期超强体力劳动,一袋葡萄糖能起多大作用呢。
楚眉依旧在愤怒批评,方怡什么话也不说,将裤脚卷起来,楚眉一下便傻眼了,方怡的浮肿比她们看来最严重的王新麦还要严重得多。
“我这算轻的,庄姐比我还重点,你要不要看看。”方怡的语气中包含着轻蔑。
“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可看的,眉子,小秋好吗?”庄静怡有气无力的问道。
方怡展现病况后,楚眉的气势便弱下去了,此刻庄静怡再提楚明秋,她的气势更弱了,她完全清楚,若对庄静怡不逊,将来楚明秋要知道了,肯定轻饶不了她。
楚眉到现在都搞不清,楚明秋为何会照顾他这位老师,在刚知道他每月给庄静怡寄三十袋葡萄糖后,她还小心劝过,让他注意影响,被楚明秋狠狠嘲讽了顿,她当时就明白,这事劝不了。
“他倒是活蹦乱跳的,每天里外忙个不停。”楚眉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快:“这几天该是准备期末考试吧。”
“你有吃的吗?”庄静怡也饿了,楚眉摇摇头:“再等等吧,晚饭还有几个小时。”
屋里安静下来,胡振芳想打听她们在北大荒的事,可几次张嘴都没问出来,方怡又给邓军喂了两次水。
方怡和庄静怡早就习惯了,在北大荒,没有谁会无聊的开口说话,说话也需要体力的,没事的时候,大家就躺着,保存体力。
楚眉也没心思说话,她现在的思绪有些混乱,患得患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寝室门始终没关,好些同学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悄声议论,王新麦和李桂花也听说了,俩人也跑过来,楚眉想关上门,可想了下又没动,这门暂时还是开着好。
王新麦和李桂花看到邓军的样子都吓了一跳,连声问她怎么啦,胡振芳苦笑下简单告诉她们是邓军这是病了,王新麦和李桂花又看着方怡和庄静怡,对这俩人很是好奇。
郭兰去了好久才回来,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与校党委办公室和保卫科的两个人一块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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