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工作还没什么,楚家有钱,仅楚明秋的钱便可以养活豆蔻三人,可没有票据怎么办,楚明秋推想,这失业不过是第一步,下一步街道便会断了豆蔻三人的票证,街道会上门动员,让豆蔻带着两个孩子返乡。
楚明秋想清楚了,可他也没什么办法,这是国家统一政策,非人力可以抗拒。减少职工,减少城镇人口,可以减少国家粮食负担。国家从农民手中购粮,运到城市卖给城市里的居民,城市居民越少,国家的负担也就越少,相反农村居民越多,粮食生产者就越多,就能收上更多粮食,所以减少城市居民是一个有效减轻粮食压力的手段。
可对豆蔻来说,这就致命了。她本来就是从乡下逃出来的,在城里嫁人,让她再回农村,无疑将她这个刚组建好的家庭又给拆得四分五裂,生活重新陷入困难中。
可又该怎么办呢?这是大势所趋,不是人力所能挽回。
不,不能让豆蔻回去。
“没事,豆蔻,我说你就别担心了,你还怀着孩子呢,大家一块想办法,总有办法的。”小赵总管极力安慰豆蔻,豆蔻的身体本就不好,这要有个好歹,孩子可怎么办。
楚明秋眼睛一亮,他想到个办法:“姐,没事,咱们抱定个主意,就是不回去,赵叔,下一步,街道可能会来人,第一次上门,姐可以见见他们,姐,不管廖八婆怎么说,你就是不回去,你还怀着孩子呢,回去谁来照顾你,哦,对了,赶紧给家里去封信,让家里找公社开个证明,就说你家里没人了,都死绝了。这样,这封信我来写。”
楚明秋说着便在书桌里翻出信纸,这豆蔻和牛黄都不识几个字,别说写信了,就算念报纸都念不行。楚明秋正写着,水生回来了,进门看见豆蔻的样子也禁不住楞了下,等知道事情详情后,水生也禁不住惊呆了。
水生比楚明秋更清楚回乡下会面临什么,他呆了半响后才忧心的问:“娘,我们怎么办?”
“听你舅的。”豆蔻有气无力的说,现在她能依靠的就只有楚明秋了,牛黄肯定不会放弃她们娘三,可她也清楚,牛黄最多也就骂骂娘,根本拿不出办法,如果廖八婆停了她们票证,一家五口人靠牛黄那点工资和粮票根本过不下去,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楚家了。
楚明秋将水生叫过去,低声问了下乡下的情况,特别是豆蔻和水生亲生父亲的亲属情况。水生亲生父亲家里还有个弟弟和妹妹,水生的叔叔在农村,阿姨嫁到南阳那边了,他的叔叔对他们还不错,只是家里人口多,婶娘比较厉害。而豆蔻家里的兄弟姐妹稍多,但豆蔻家是分了家的,来往比较少,家里的情况好像都不是很好,他们到燕京后,与家里的联系便断了。
“姥姥姥爷都饿死了,”水生低声说:“叔叔家也不好,我们走那会已经断粮了,舅舅和姨家里都不好,没吃的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
豆蔻出来后,与家里联系很少,就是担心公社知道情况会派人来抓他们回去,毕竟水生的亲爹还是右倾分子,她还在受看管。
“有你亲生父亲的好朋友没有?最好还有点权力。”楚明秋继续问。
“有,我老马叔。”水生肯定的点点头,楚明秋看了眼豆蔻,豆蔻也点点头,还补充说:“我们出来的介绍信便是老马给开的,他是水生爹的老战友,俩人是过命的交情。”
楚明秋稍稍松口气,这才合理,要不是水生亲爹的朋友,豆蔻他们也出不来,只能留在乡下。楚明秋便以豆蔻的名义给老马叔写了封信,把他们最近的情况告诉了他,让他帮忙在公社开个证明,说明豆蔻家里没人了,最好公社拒绝接收他们回去,千万不要告诉豆蔻家里她现在的住址。
写好之后,楚明秋让水生抄一遍,水生又添了几句话,楚明秋翻出信封,让水生写上地址,而回信地址则写勇子家地址。
“咱们得防一手,不能让人知道你们的地址。”楚明秋警告水生,这条必须卡死,水生豆蔻还不明白,小赵总管点头说:“对,小秋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唉,小秋,你就给豆蔻水生说说。”
楚明秋点点头:“姐,水生,这精简人员是中央政策,这几年你们也知道,大饥荒,粮食困难,国家前段时间开了几个会,会上提出减少城镇生活人员,所以工厂裁人是第一步,下一步街道就该出面了,所有农村进城人员都要动员回乡,甚至部分没有工作的学校毕业生也要下乡,到农村去。
姐,到时候,廖八婆还会上门动员你,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要咬死不回去,理由吗,就说乡下没人了,你怀着孩子,回去没人照顾,一个字,拖,拖到孩子出生,再拖到孩子周岁,我估计这股风就该过去了。
咱们拖的目的就一个,不让廖八婆断了粮票,姐,钱不是问题,关键是粮票布票油票火柴票煤炭票,这些才是重点。”
豆蔻和水生都郑重的点头,在燕京生活三年了,他们完全明白这些票据的重要,没有钱,楚家可以给,可没有票,钱也没用。现在什么都要票,粮食菜油布,要票;烧火的火柴,洗澡的肥皂,冬天取暖的煤炭,全都要票,没有票,在城里几乎无法生活。
晚上,楚明秋将水生写的信交给勇子,然后叮嘱他以后凡是河南来信都交给水生,不管谁打听豆蔻姐的住址都不能说。
“我说公公,那有那么麻烦,”瘦猴在旁边伸展腿脚出了个主意:“咱们咸鱼干叫出来,让他告诉他妈,不准扣水生他们的粮票,否则,咱们饶不了他。”
楚明秋皱起眉头,他摇摇头:“瘦猴,少干蠢事,这种事没那么简单。”
勇子却说:“我觉着可以试试,廖八婆平时对咸鱼干挺上心的,比对他弟弟上心多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楚明秋有些生气了,同时也不由担心起来,他严厉的望着勇子和瘦猴,又看着虎子水生:“你们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我告诉你们,这是在犯罪!你们收拾咸鱼干,以前我没说过你们,可你们越来越过了!街面上混的还知道,祸不及家人!廖八婆是廖八婆,对付她,我有的是办法!”
勇子有些羞愧,瘦猴却有些不忿,楚明秋语气依旧严厉:“不管做什么事,不管是在街面上混,还在庙堂为官,做事都要有底线,我可告诉你们,不要以为这样作可以表示你们强大有力,这恰恰显示了你们软弱,有本事对付廖八婆去啊,拿她儿子撒气算什么!”
楚明秋将他们一顿训斥,他没有注意道,在院子拐角处,吴锋正静静的听着,月光下神情显得非常欣慰,他没有再听下去,转身悄悄走了。
楚明秋依旧在那发火:“我告诉你们,以后不准再弄这样的事,太脏!”
“公公,”虎子说:“我们知道了,你放心吧,不会再这样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虎子也开始和大家一样叫他公公了,楚明秋现在也无所谓了,不就是个称号。楚明秋这才放缓口气:“你们想过没有,我们也有家人,也有弟弟妹妹,将来也要结婚生子,如果有人用这种法子对付我,我告诉你们,我会与他干到底!我会反报复的,谁敢动我家人,我就动他家人,以血换血!”
楚明秋说着盯着勇子和瘦猴,勇子有些羞愧的点头:“我知道了,公公,你也别生气了,我们不会再作这样的事了。”
楚明秋又盯着瘦猴,瘦猴也连忙保证,将来再不作这样的事。
所有人都没意识到,楚明秋训斥他们,他们老老实实的听着,好像本来就该这样,没有什么奇怪的。
吴锋没有回家,而是转到豆蔻的院子,但晚饭时听到这事时,他就担心这帮小子会乱来,现在他算是安心了,这两年中,他已经察觉,楚明秋在这帮小子中的年龄不是最大,可已经渐渐成为这帮小子的核心,他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有什么疑难问题,全都来找楚明秋。而在另一方面,不管什么事,楚明秋一旦作出决定,他们就按照他说的作。
“这小子的帮手看来不少。”吴锋在心里笑道,他还记得当初楚明秋请他收下虎子时,目的是想找个帮手,现在他的帮手已经超过他的预期。
豆蔻的院子很安静,吴锋进院便看见牛黄正蹲在花台上,默默的抽着烟,看到吴锋进来,牛黄连忙站起来,默默的迎上来。吴锋完全可以想到牛黄现在的心情,他打心底里不愿豆蔻走,可豆蔻要不走,凭他的收入是肯定养不活一家子人。
“穗儿就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吴锋故意将声音放大,也故意说是穗儿让他来的:“牛黄,你也别太操心了,这最后到底怎么还不知道,小秋不过是作最坏准备,再说,组织上也不可能不考虑你们的实际情况,退一万步说,就算发生了小秋说的那种情况,大家伙也会帮你们的,牛黄,告诉豆蔻,不要犯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保住孩子。”
“唉,我也这样劝过,”牛黄低声说:“可吴先生,您也知道,她这些年担惊受怕的。我操他祖奶奶,好好的日子,瞎球折腾!”
说着牛黄便破口大骂起来,吴锋却很理解,从河南到燕京,豆蔻尝尽了担惊受怕的苦日子,现在这样的平静生活是她渴望和梦寐以求的,生怕再失去,可越是害怕,越是担心,一有点风吹草动,她便如受尽的兔子,慌张不已。
吴锋推门进去,豆蔻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吴锋一看便摇摇头,豆蔻挺着大肚子在擦桌子和凳子,看到吴锋进来,豆蔻连忙站起来,大肚子让她的行动有些困难,牛黄连忙过去扶,嘴里还责备道:“不是让你别作吗,别作,小秋不是说了,没事的。”
“唉,还是先做点准备吧。”豆蔻站起来后推开牛黄的手,端起茶杯给吴锋倒了杯水。
吴锋接过来:“我就担心你,豆蔻,这世界没有跨不过去的坎,什么事,大家伙一块想办法,总能找到法子的。你千万别操心,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孩子生下来。”
豆蔻苦笑下:“吴同志,这辈子我最幸运的便是进了楚府,认识了老爷太太,认识了小秋,认识了穗儿,还有赤豆,吴同志,您不知道,老天已经够照顾我了,可这人啊,架不住命,我就是这命。”
吴锋轻轻摇头:“我从不信命,这要是命,我早就死过多次了,豆蔻,牛黄,什么是命,就一点,决不放弃,坚持到底,那怕身陷重围,那怕枪口顶在脑门上,也绝不放弃。当年,。。”
吴锋迟疑下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换了个口气:“豆蔻,当年你从河南带着两个孩子跑到燕京,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胆量,现在难道比那会更难?”
随着吴锋的话,豆蔻的愁绪渐渐舒展开来,是啊,再难,还比那时难吗,那时她也是挺着大肚子,带着两个孩子千里求命,那时的肚子里几乎没有食物,现在的肚子里却是条新生命,经过两年时间,水生树林都大了年岁,水生也能帮上点忙,再不是那种不懂事的毛孩子。
吴锋见豆蔻已经被打动了,便进一步解释:“小秋将他的法子告诉我了,我觉着可行性很大,豆蔻,你正怀着孩子,廖。八婆,她总不能强行将一个孕妇赶回家吧,如果,她敢这样,牛黄,你就上区里告她,”
牛黄紧握拳头,使劲的点点头,那模样象是就要和谁拼命似的。吴锋轻轻的说:“牛黄,你也不要冲动,若是他们真上门,你也不要冲动。还有,牛黄,这次若廖八婆来府上,我和六爷奶奶都不能出面,不是我们不愿出面,而是无法出面,只能是你出面,你明白吗?”
“我明白。”牛黄点头,豆蔻也同样点点头,这些年,他们也都知道了,六爷吴锋为啥那样低调,那是一种不得已。
吴锋望着他,牛黄再次点头,吴锋又接着说:“你要记住,你是工人出身,说什么话,比我们强多了,你要告诉廖八婆,如果她敢强行扣住你们的粮票,就要上区里告状。”
听了吴锋的话后,牛黄和豆蔻心里这才算是彻底安定了,牛黄感激涕零的送走吴锋,吴锋出来的时候在院门口遇见水生,水生对在这遇见他好像有点意外,吴锋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下他的头。
水生回来后兴奋的告诉豆蔻,他们已经商量出对付廖八婆的法子了,豆蔻轻轻笑了下,将他叫到跟前,抚摸着他的头轻声说:“水生,你要记住,你爹,爷爷奶奶,还有你吴叔叔,穗儿婶,小秋,他们都是你的亲人,我们能活到现在,全靠他们的帮扶,他们的恩,娘是报不了了,只能由你们兄弟来报。”
水生眼含热泪,重重的点点头,牛黄在旁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楚明秋已经严阵以待,牛黄也整日警惕着,可廖八婆还是没来,倒是去了水莲那,动员水莲回乡,水莲的工作也丢了。水莲不想走,便到楚府来问豆蔻,她的到来让豆蔻更清楚了,楚明秋没有判断错,这次就是清理临时工就是全市,不,全国统一行动,不管那个厂矿组织的临时工,一刀切,全部清退。
水莲被清退后便到宋三七的摊子上跟他学敲白铁皮,可接下来的步骤也被楚明秋料中了,街道干部出面了,他们挨家挨户进门动员他们返乡,水莲原来所在的清洁队有好几个就这样被动员返乡了。
水莲自然不愿回乡,好容易在城里结婚,嫁给宋三七虽然出于不得已,可命运对她很是眷顾,宋三七是个豪爽汉子,没有瞧不起她,家里虽然还是那样穷,可俩人过得挺甜甜蜜蜜。
豆蔻没敢将楚明秋的计划告诉水莲,她只是告诉水莲,她不会回去,几年前错了一次,这次不会再错了,更何况,她现在正怀着孩子,这么远的路,怎么回去呢?
水莲有些羡慕的看着豆蔻的肚子,她和宋三七也想要孩子,可看这年景,俩人又不敢要,想着等情况好点再要,可没到,情况一下变成这样。
“水莲,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我就抱定一个主意,绝不会离开牛黄,我们一家子,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
宋三七也不吵也不闹,宋三七的父母跑到街道办与廖八婆大吵一架,警告廖八婆,若敢停发水莲的粮票,他们一家便上廖八婆家吃饭。宋三七的父母是根红苗正的贫农,廖八婆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于是水莲的事情便这样缓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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