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虽然黑了,楚明秋透过路灯看见操场上有不少人在跑步,这和前两年大不相同,到1962年冬季,农村的情况已经大为好转,黑市的物品大为丰富,而且黑市已经从农村开始向城市扩展,市场管理部门对此睁只眼闭只眼,连带市民餐桌也开始丰富起来。
今天离开学校的时间太晚,出校门时,已经是下班时间,路上的车很多,楚明秋小心的驾着车,借着路灯避开左右的车。走在车群中,楚明秋又有了前世那种感觉,每当地铁的车门打开,一群汹涌的蚂蚁,如开闸的洪水涌出来,迅速将洁净的大理石地面覆盖。
现在他又有了这个感觉,与前世不同的是,那时他要冷漠得多,不管多少人,都觉着是陌生的。可现在,他知道,家里人肯定已经着急了,母亲正翘首以盼。
雪天路滑车多,楚明秋更不敢骑快了,下了主干道,进入铁门胡同,楚明秋依旧不敢骑太快,胡同里虽然车少了,可经常从旁边小胡同窜出来几个小孩,这要不小心撞上,那麻烦就大了。
前面出现几个人影,楚明秋打了两下车铃,这个几个人没有避开,楚明秋稍稍皱眉,一摆龙头便要让开他们,领头的却一把抓住龙头。
楚明秋楞了下抬头看着面前的几个人,他认出了中间那个,窦尔墩,这一片最大的顽主。楚明秋微微皱眉的看着他,窦尔墩也冷冷的看着他,他身后的几个人也都瞧着他,慢慢移动身体,隐隐对他形成包围之势。
“楚家少爷,那天是你教训我兄弟?”窦尔墩的语气很平静也很冷淡。
楚明秋同样平静的看着他:“嗯,没错,他不是收拾黑皮吗。。”
窦尔墩冷冷的瞧着他:“楚少爷,你不是街面上的,不知道街面上的规矩,黑皮他坏了规矩。”
“就算黑皮坏了规矩,已经插了他一刀,难道还要他的命?”楚明秋心里稍稍有些紧张,这些家伙和以前碰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些人是真敢杀人的。
“楚少爷是富贵人,不知道咱们这些苦哈哈的路,”窦尔墩满嘴天桥话,当年的天桥混混就以苦哈哈自称:“楚家少爷这是想要上街,与咱们这些苦哈哈争饭吃?”
楚明秋望着他,昏黄的路灯下,窦尔墩的神情中有股狠戾,那天被收拾的了那小子站在他身后,这小子神情非常紧张,围着他的几个人看上去也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干瘦干瘦的,腰里好像都别着东西。
窦尔墩也在观察楚明秋,楚家少爷在这一带飞车走马,名气很大,带着一帮小混混将大院的打得落花流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嚣张。可这种架,街面上的一般是不会参与的。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犯不着在这三面使力。
小混混们传说他手底下很硬,有些街面上的也见过,那天也证实了,楚家手底下的确很硬,但这人从未上街,只在小混混中混。窦尔墩和楚明秋其实都知道对方,但俩人从未冲突过,彼此都活动范围泾渭分明。
别看窦尔墩是这一带的顽主头,可实际上也是学生,那些不是学生的顽主,在几年前的打击中已经全部被捕,漏网的也上了公安局的通缉名单,只要在街面上出现,就会成为派出所的目标。
“大家叫你窦爷,我也就叫你窦爷吧,”楚明秋跳下车,将车停好:“窦爷是街面上的,做事按街面上规矩办,我没混街面,但对街面的朋友没有丝毫不敬,不过,我也有朋友,黑皮坏了规矩,教训下就够了,死拧着不放,这恐怕也不是街面上的规矩。”
窦尔墩看楚明秋,虽然被围住了,可依旧面无惧色,他淡淡的说:“楚家少爷就是楚家少爷,被我们围住了,还这样威风。”
楚明秋展颜一笑:“我听说窦爷是个讲道理的人。”
“我要不跟你讲道理呢?”窦尔墩毫不客气的打断楚明秋,楚明秋笑容依旧不变:“那就请窦爷划下道来,我接着就是。”
围着楚明秋的几个小子立刻将刀亮出来了,三人刺刀散发着森冷的寒光,虎视眈眈的盯着楚明秋,楚明秋却象没有瞧见似的,只是盯着窦尔墩。
实际上,楚明秋浑身上下每根神经都调动起来,气机释放出去,锁住窦尔墩,只要他敢动,第一时间便要将他打倒。
空气变得紧张,窦尔墩紧盯着楚明秋,楚明秋若无其事的笑着,脚下已经轻轻移动,左脚向前半步,右脚。窦尔墩盯着楚明秋看了半天,然后挥了下手,周围几个人又把刀收起来。
空气稍稍缓解,窦尔墩露出一丝笑容:“不愧是楚家少爷,好,我给你这面子,黑皮的事就这样吧。”
“多谢,多谢窦爷手下留情,这次算我欠您一人情。”楚明秋也不纠结,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别人给面子,你也就得留面子,韦小宝说得好,花花轿子人人抬,这才走得平稳。
一场小纠纷过去,窦尔墩带着人走,楚明秋明白,这是给他个警告,他并不在乎窦尔墩,但他也没有上街面混的意思,至少现在还没有。
“窦爷,干嘛不教训教训他。”
窦尔墩没有答话扭头凶狠的看了那人一眼,把那小子吓了一跳,刚才楚明秋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非常危险,就像有只狼盯着他似的,让他浑身上下冷嗖嗖的。
除了这条外,楚家的积威也有不少作用,窦尔墩不怕那些大院的子弟,也不怕那些曾经混过天桥的老混混,这些人要么新贵,要么过气,但楚家不同,百年楚家,树大根深,要碰了楚家人,指不定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出来个厉害的亲朋好友将你收拾了。
不过,看那样子,这楚家少爷并没有上街的意思,这对街面上的兄弟来说是件好事,楚家少爷不缺钱,街面上朋友求的是财,你见过那个家财万贯的富家子肯持刀嗜血搏命。
家里,岳秀秀果然着急了,在家里坐卧不宁的,直到看到他进屋才放下心来,楚明秋简单说了下,岳秀秀禁不住便埋怨起老师来,六爷默不作声的坐在边上,听了几句便敲响铜盂,岳秀秀不满的看看六爷,却也没再说什么。
“老妈,没事,老师找谈话,再说,这也不晚啊,好些人也才下班。”
“老师干嘛找你谈话啊,在学校惹事了?”岳秀秀问道,楚明秋耸耸肩:“老妈,这你可冤枉我了,你儿子在学校比绵羊还乖,这老师啊是想法太多。”
“想法太多,什么意思啊?”岳秀秀不明白,六爷再度不满的敲响铜盂,岳秀秀不高兴的嘀咕:“好,好,我不问了,行不行。”
晚上,吴锋也问了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楚明秋倒没瞒他,将宋老师的话说了一遍,最后才说:“我不满意的是老师用另类的目光看我,什么有成分不唯成分,那不过是吊在驴面前的胡罗卜,可以看看,永远吃不到。”
吴锋默然叹口气:“可社会就是这样的,你得适应。”
“适应是要适应,可我也不愿当那头驴,老师,这社会总会变的,俺这条龙先盘着,守时待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我还小,等得起。”
吴锋抚摸下他的脑袋,转身走了,房间里,小国容和狗子虎子正泡在药水里,小国容和狗子打闹着,小八依旧象以前那样坐在那为他们烧水。
楚明秋没有进去,转身看着角落:“出来吧,宽远。”
楚宽远从角落出来,他没有泡药水,每天晚上和大伙一块训练,训练过后便回去洗澡,洗过之后,他一般不会立刻睡觉,而是要继续看一段时间的书,偶尔也在院子里散布,今天他散布到这时,看到楚明秋和吴锋在谈话,他心中动了下便躲在一边。
楚明秋的话让他心中巨震,自从明白出身的巨大威力后,他就像背上一座山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高考落榜了,出身是唯一原因;梅雪离开了他,出身是他们之间的最大鸿沟。
出身,这个改不了的印记,必须背一辈子的印记。
在楚府这段时间,每天看着楚明秋小八快快活活的习武看书,原以为他们还不知道这出身意味着什么,可今天一听,楚明秋不但清楚,而且比他还明白,可他依旧这样快活,该干什么干什么。
“你都听见了?”楚明秋问道,楚宽远点点头,楚明秋叹口气:“现在社会是这样评判的,我不认为这个评判标准是对的,但我们无力改变,只能适应社会,可我相信社会终究会改变的,这种以出身评判一个人的社会标准最终会被抛弃,宽远,你的年龄也不大,同样等得起,你明白吗?”
“我明白。”楚宽远点头,楚明秋叹口气:“明白就好,宽远,我们这个出身,注定要比别人更艰难,认识社会,适应社会,改变社会。宽远,我们现在没有能力改变社会,还只能适应社会,但我觉着,在适应社会的同时,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适应社会。”
“我总觉着好像有张网,怎么也冲不过去。”楚宽远沮丧又困惑的说,楚明秋却笑了:“那本来就是冲不破的,既然冲不破,咱们可以在网里玩,按照自己的方式玩。”
楚宽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过了会,他小声问:“小叔,你觉着眉子,。。”
楚明秋点了下头:“你是不是觉着眉子冲破那张网了?”楚宽远微微点头,楚明秋想了下说:“这里面有个机遇问题,可以这样说吧,眉子抓到了机会,她那时还没这样看重出身,所以她还有机会念大学,但我们没这机会了,宽远,这是实际,你现在还有机会参加高考,将来我恐怕连参加高考的机会都没有。”
楚明秋的悲观让楚宽远有些意外,参加高考的机会都没有,这恐怕不太可能,以楚明秋的成绩,上高中没有一点问题。
“宽远,我在想个问题,”楚明秋略微沉凝下看了楚宽远一眼,楚宽远也看着他,楚明秋谨慎的选择着措辞:“要是,明年高考依旧是这样,强调出身,你成绩再好也没用,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楚宽远沉默的摇摇头,这个问题他考虑到了,在楚府这段时间,楚明秋也教了他如何看报,如何从报纸上获取信息,八届十中全会公告一出来,他便注意到了。
“我不知道。”楚宽远很诚实的说。
“我是这样想的,”楚明秋说:“犯错的不应该是我们自己,所以考试还是应该考好,就算没被录取,也不留遗憾,唉,尽人事听天命,作两手准备,平时注意下招工信息,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如果实在没有法子,还可以办个执照,自谋生路。”
楚明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办执照比前些年要容易了,严重的经济困难,让国家放松了经济控制,对部分行业,特别是手工业,允许私人经营,但不允许雇工,简单的说便是,干个体户可以,办工厂商店不行。
可问题是,楚宽远根本没有个体经营的手艺,现在的个体户只能手工业,比如宋三七敲白铁皮,黑皮爷爷修自行车,其他的比如做买卖,摆个小面摊,都不行,特别是贩运,那是投机倒把,属于被打击范围。
屋里又传来小国容和狗子的吵闹声,狗子就像长不大的孩子,在那都闹腾,小国容本来自己有泡澡的房间,可他偏偏喜欢到楚明秋这来,而且从来不肯安安静静的,总是在和狗子打闹。
不知为什么,楚宽远却觉着自己很难进入这群人中,无论虎子狗子还是小八勇子,这些人对他都不错,可他总觉着差点什么,比起对楚明秋来,少了那么点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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