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滨像是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冷冷地看着胡安托马斯,缓缓道:“你能赶来告诉我这些,说明你说的是真心话,但那个斯特恩就不一样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胡安托马斯暗自松了口气,连忙从公文包中取出了那份结案手续,道:“汤姆,我豁出去了,这份结案手续可以证明你是无罪的,只要你在上面签了字,那么你就可以走出这座监狱。汤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救出你来,就必须以最短的时间离开金山,否则的话,我可能性命不保!”
曹滨没有着急接过那份结案手续,而是冷笑了两声,道:“我不点头,在金山谁敢威胁你?胡安,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出去之后,你随即将你的家人接到我安良堂中来,我倒想看看,是何方神圣敢追杀到我堂口中来?”
胡安托马斯心中不由得一阵惊喜。
斯特恩口中所说的那两名联邦缉毒署探员以这种不合规手段将曹滨送进了监狱,已然引起了胡安托马斯的怀疑,但看在美元的份上,以及考虑到自己责任轻微的缘由,他还是配合了斯特恩。随后发生的酒店大堂枪击案,使得胡安托马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对方绝非是联邦缉毒署的真正探员,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安良堂的某个仇家装扮成了联邦缉毒署探员。
胡安托马斯不知道安良堂有哪些仇家,这些仇家的实力究竟有多大,但他清楚,在金山这块地界上,安良堂的曹滨还从来没吃过亏!因而,若是必须押上身家性命赌一把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押在安良堂这边。
曹滨的承诺正是胡安托马斯的期望,不得已而陷入了这潭浑水中,胡安托马斯才感觉出自己有多么的渺小,无论是哪方的人随便趟上一脚,掀起的波澜在人家对战的双方眼中或许算不上什么,但这点波澜却足以淹死了自己。但有了曹滨的承诺,就等于给他以及他的家人穿上了救生衣,除非曹滨败了,否则的话,自己绝对是安然无恙的结局。
曹滨会败么?安良堂能输吗?
胡安托马斯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百个不字来。
“谢谢你,汤姆,谢谢你的信任,更要谢谢你对我的帮助。”胡安托马斯将手续摆放到了曹滨的面前,并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只钢笔,递给了曹滨:“汤姆,恭喜你重获自由,也恭喜我自己,终于纠正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监狱长是一个识时务的家伙,原本就不想得罪安良堂,因而,对那份伪造的结案手续也没细查便签了字准备放人。顺利办完手续,走出监狱大门时,方才是下午三点钟不到的样子。
监狱距离市区有些距离,胡安托马斯赶过来的时候,路上就花了一个半小时,推算下来,就算胡安托马斯先回家一趟,接上自己的家人,那么,赶回到安良堂堂口的时间也不过是傍晚的五六点钟。然而,胡安托马斯过来的时候心中始终是忐忑不安,而回去的时候又过于欢喜,居然忘记了检查一下油箱中的油够不够用,结果抛锚在了半道上。
胡安托马斯无奈,只能拎着油桶步行前行,走了大约三公里的样子,才见到了一家加油站,买了油回来,再给车子加上,如此一来,便活生生耽搁了两个多小时。因而,当他开着车带着曹滨以及自己的老婆孩子赶到安良堂堂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堂口中,近百名兄弟整整齐齐排成了数排,队伍面前的空地上,堆满了各色武器,武器堆的后面,董彪正激动地说着什么。
“滨哥?”堂口看门的弟兄看到了车上端坐在副驾位子上的曹滨,立刻欢呼起来:“滨哥回来了!滨哥回来了!”
众弟兄听到了这欢呼声,均不禁一怔,随即下意识转身回望,却见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驶来,旁边跟着那门卫弟兄仍旧在欢呼着:“滨哥回来了!”
安良堂的弟兄们果真是训练有素,滨哥虽是老大,但下达集结队伍命令的却是彪哥,在彪哥没有发话之前,兄弟们最多也就是回首张望一下,脚下却丝毫没有移动。
董彪罗猎二人也听到了门卫弟兄的欢呼声,但隔着百余弟兄排起的方阵,却是连曹滨坐着的汽车也看不到,只是这么稍微一愣的功夫,车子已然驶过了门口的林荫道,来到了水池边。曹滨跳下了车,向着弟兄们挥了挥手。
弟兄们这才看清楚了,果真是滨哥回来了,那一瞬间,哪还有人能顾得上堂口的规矩,立刻将滨哥围了起来。董彪罗猎二人也急忙迎向了这边。
“滨哥!真的是你回来了啊!”董彪连推带搡,从众弟兄围成的人墙中劈出了一道缝隙,来到了曹滨的面前,身后,则紧紧跟着个罗猎。
曹滨故作愠色,招呼道:“报纸上刊登的新闻,果然是你们这对老少都不正经的兄弟搞出来的闹剧!害得我连个牢房都坐不安心!”
曹滨身后紧跟着的胡安托马斯听不懂曹滨的中文,但清楚地看到了活生生的董彪,顿时傻了眼,嗫啜道:“杰克,你没死?那报纸上……”
董彪一个跨步,迈到了胡安托马斯的身旁,一把揽过了胡安托马斯的肩,换做了英文开心道:“是你小子把滨哥救出来的,对么?”
胡安托马斯摇头道:“不能说救,杰克,我只是在弥补我的过错。”
董彪豪放道:“错不在你,胡安,你能知错就改,还甘冒风险将滨哥从大牢中救出来,单凭这一点,我杰克就把你胡安当兄弟看了!”
曹滨道:“差不多说两句就行了啊,赶紧给我和胡安弄点吃的来,这一路走了五个多小时,连口水都没得喝。哦,对了,给胡安一家安排个最宽敞的客房,打今天开始,他们一家就住在堂口了。”
滨哥的吩咐自然不用董彪亲自去做,早有堂口弟兄带着胡安托马斯一家领命而去。
曹滨在董彪罗猎的陪同下走向楼门口的时候,看到了那堆武器,不禁皱起了眉头,问道:“这么大的阵仗,你们兄弟俩想干什么呀?”
董彪回道:“打仗啊!?反正不是拿来种地的。”
罗猎跟着解释道:“耿汉找了马菲亚做帮手,就在刚才,咱们在火车站的盯梢的兄弟传来了话,那个叫山德罗的马菲亚,带来了四十多手下。”
曹滨听了,却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人数还真是不少呢。”
董彪跟道:“他们人多,咱们人也不少,想抢咱们安良堂的地盘?做梦!”
曹滨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道:“还是等我打发了肚子再跟你们慢慢说吧。”
饭菜需要现做,曹滨先去冲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上了睡衣,踏着双拖鞋,来到了书房。董彪只是看到了曹滨的这套行头,心中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不禁问道:“滨哥,你的意思是不跟马菲亚开战?”
周嫂送上了茶水,曹滨点上了雪茄,顾不上答复董彪,先猛抽了几下雪茄,再喝了两口茶水,这才开口道:“你们两个就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昨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吗?”
董彪和罗猎相视一笑,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三天的事情向曹滨述说了一遍,尤其是吴厚顿的招供之词,述说的更为详细。刚刚说完,后厨的兄弟便送来了饭菜。
“你俩都想明白了?一定要跟马菲亚开战么?”曹滨拿起了筷子端起了碗,很是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董彪应道:“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咱们也不能认怂啊!”
曹滨夹了口菜,看了眼罗猎,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罗猎向董彪讨了支香烟,放在鼻子下嗅着,略加沉思后,回道:“马菲亚不同于内机局,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但我觉得,咱们做不到。”
曹滨点了点头,道:“没错!马菲亚和咱们有一点非常相似,都是穷苦出身,不打不拼,根本得不到立足之地,因而,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屈服。”
董彪道:“那就只能开战!等他们成了一具具尸体的时候,屈服或是不屈服,都不重要了。”
曹滨瞥了眼董彪,呲哼了一声,道:“罗猎说,马菲亚不同于内机局,这话你没听懂吗?”
董彪耸肩撇嘴,道:“我当然听懂了,可人家已经欺负到了咱们头上,不反击又能怎样?既然是打仗,那就有牺牲,安良堂兄弟,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曹滨不喜不怒,只是白了董彪一眼,也不回话,闷头吃起饭来。
吃饱喝足,曹滨推开了碗筷,重新拿起了雪茄,美美地抽了一口,道:“阿彪,你知道我看到报纸的那一瞬间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董彪先是摇了下头,随即笑开了,回道:“肯定是被吓了一跳呗!”
曹滨轻叹一声,缓缓摇头,道:“那一瞬间,我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董彪登时沉默下来。一旁的罗猎也意识到曹滨所说的那个晚上,理应是他失去未婚妻的那一天。
“我们已经失去了两个兄弟,我不想再看到第三个兄弟离我们而去。”方才在述说的时候,董彪说到了那俩兄弟的惨死,曹滨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当他再提及此事的时候,双眸中分明流露着浓浓的苦涩:“罗猎二师兄和四师姐成婚那天,我把西蒙神父请到了堂口,向他讨教了马菲亚的种种特性,阿彪,罗猎,你们知不知道,跟马菲亚一旦开战,死伤的弟兄绝不是个位数,即便灭掉了山德罗,马菲亚还有四德罗,五德罗,到时候,金山再也谈不上和平,唐人街恐怕每一天都会有人横尸街头,告诉我,这值得吗?”
罗猎深吸了口气,微微闭上了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艾莉丝的模样。“滨哥,不管你怎么说,那耿汉的性命,我要定了!”罗猎忽地睁开了双眼,射出了矍铄的光芒:“就算搭上了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曹滨将雪茄的火头在烟灰缸中转了一圈,蹭去了上面的灰烬,淡淡一笑,道:“耿汉是耿汉,马菲亚是马菲亚,咱们不要将他们混为一谈,好么?”
董彪不由地向罗猎投来了混沌的一眼,而罗猎同时回敬了困惑的一瞥,哥俩只能是相视苦笑。“滨哥,那马菲亚可是耿汉请来的帮手哦,怎么能将他们分别而论呢?”罗猎沉不住气,率先提出了质疑。董彪随即附和道:“就是,咱们倒是可以放过马菲亚,但能放过耿汉吗?”
曹滨夹着雪茄,虚空点着董彪罗猎的额头,斥道:“你们俩啊!怎么就不能退一步看问题呢?那耿汉跟马菲亚之间又有多少关联呢?你们刚才不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那马菲亚之所以答应了耿汉,无非就是看中金山这块地盘,想把他们的赌场开到这边来,如果,我们答应了他们,那么他们还会助纣为虐帮助那耿汉么?”
董彪惊道:“滨哥,你要将咱们的赌场生意让给马菲亚?”
罗猎跟道:“滨哥,万万不可啊!这绝对是引狼入室,放马菲亚进来容易,可再想赶走他们那就难了去了哦!”
曹滨摆了摆手,抽了口雪茄,将口中烟雾叹出后,道:“你俩还记得我刚从纽约回来的那天,跟你说过些什么吗?”
不用董彪罗猎多想,曹滨直接说出了答案:“那天,我跟你们说总堂主要求咱们各个分堂口都要开办些实业,让你俩都好好想想,还记得吗?罗猎,你当时还建议开办一家玻璃厂,都记不起来了么?”
罗猎锁着眉头回应道:“记得当然是记得,可这事跟马菲亚能有什么关系呢?”
曹滨没有直接回应罗猎,而是感慨道:“二十年来,咱们安良堂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经历了无数风雨,面临过无数危难,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可是,俗话说得好啊,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尤其是咱们安良堂混到了这个份上,已然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还留在捞偏门这个行当上,恐怕迟早都会被人家给灭了啊!”
董彪颇有些不服气道:“滨哥,你是在担心马菲亚会灭了咱们么?”
曹滨先是面生愠色,却终究是噗嗤一笑,手指董彪道:“你满脑子都是跟马菲亚开战,对么?马菲亚的实力确实不弱,但想灭了咱们,恐怕也是白日做梦。我担心的并不是哪个帮派,我口中所说的人家,指的是美利坚的联邦政府。”
董彪惊道:“滨哥,你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曹滨道:“那倒没有。不过,半年前许公林跟我聊了一些国家层面的问题,其中就提到了帮派,我很是赞同他的见解,一个国家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必定要整肃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而帮派,则首当其冲。阿彪,你来告诉我,在金山这块地界上,哪个帮派最大?哪个帮派最狠?”
董彪挠了挠头皮,笑道:“当然是咱安良堂。”
曹滨又问道:“要是问另外一个人呢?比如,在街上随便找一个人来问,他会做出怎样的答案呢?”
罗猎抢道:“或许会有不同的答案,但问的人多了,排在第一的答案肯定是安良堂。”
曹滨轻叹一声,道:“是啊!假若此时联邦政府下定决心要打击帮派,你们认为,金山的哪个帮派会最倒霉?”
董彪不吭声了,罗猎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声叹息。
“所以啊,总堂主高瞻远瞩,提出了安良堂的转型建议,别的分堂口怎么想,我曹滨无权干涉,但咱们金山堂口,一定要相应总堂主的号召,尽早尽彻底地摆脱掉偏门生意。”曹滨说着,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却发现杯中已然没有了茶水,于是冲着董彪敲了敲茶杯盖。
董彪连忙起身为曹滨续水。
罗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恍然道:“滨哥,我懂了,将赌场生意让给马菲亚,不光是咱们转型做正当生意所必须走的路,还可以借着马菲亚的树大招风,实现咱们安良堂的安全着陆。”
曹滨露出了赞赏的神色,道:“西蒙神父跟我说过,马菲亚对外只讲利益,不讲感情。耿汉能说服山德罗前来金山死磕咱们,无非是他让山德罗看到了机会,如果咱们主动跟山德罗谈判,用赌场生意来交换耿汉以及耿汉手中的玉玺,那山德罗能不答应吗?他就一定有把握能打赢咱们吗?他就不珍惜自己手下弟兄的性命吗?”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换个位置去审视,便可得到不一样的结果。方才还在信誓旦旦要跟马菲亚决一死战的董彪已经悄然改变了主意,不由笑道:“你还别说,幸亏胡安那小子把滨哥您给抓进监狱去了……”
曹滨翻着眼皮打断了董彪,道:“你什么意思?”
董彪赔笑道:“我的意思是说监狱里的环境比较安静,你才能想到这些策略。”
罗猎捂嘴笑道:“我猜,滨哥现在有一种想把你扔到楼下去的冲动。”
曹滨气得咬牙道:“一点没错!你说你不是个猪脑子吗?马菲亚的事情,是你们刚刚才告诉我的,这想法也是我刚刚想到的,扯什么监狱大牢的事呢?”
董彪犟道:“你要真是刚想起来的话,那为什么二十天前,你就把西蒙神父叫到堂口来打听马菲亚的特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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