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两顿饭,这个陈太忠当然知道,不过听到这话,他心里也感觉有点酸涩,于是点点头,“嗯,过去看看。”
其实真没什么可看的,这片山坡基本上是光秃秃的,裸露的石头很多,土壤大概也只合适杂草和树木生长,绝对不适宜耕种。
然而就是这样的山坡上,居然东一从西一绺地,长满了各种青苗,有玉米、辣椒和豆角之类的东西,有些作物,陈太忠都认不出小苗来,还得靠王媛媛解说。
不管种的是什么,陈区长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东西种在这里,只说浇水就是个大问题,他又扫一眼,发现山上几乎没有什么灌木——这不科学。
他俩一路走过来,卢乡长早早地就看到了,领了人迎了上来,一边走还一边吵吵,“我不跟你们抬杠……区长来了,这是能做主的。”
“可是这地里种的不是作物?”一个面容黑黢黢的家伙发话,那面孔黑到基本看不清岁数,一边说,他一边冲陈太忠呲牙一笑,“陈区长,卢乡长他不讲理。”
陈区长根本看都不看他,他走上山坡,四下扫两眼,来到几棵一尺来高的小苗前,弯腰轻轻一拔,小苗应手而起,而且根部都没什么泥土。
“这是长出来的?”陈太忠将小苗丢在地上,直起身来,皱眉看着那黑黢黢的汉子,他慢条斯理地发话,“我需要你给我个解释。”
“可是它确实长在这儿,”汉子呲牙一笑,露出满嘴黑黄的牙齿,“这根儿总是在土里。”
“郭有宝?”陈太忠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原来陈区长也认得我,那我太荣幸了,”汉子搓一搓手,干笑着回答,“乡亲们信得过我,选我做了村长,我得要做好这个下情上达的传声筒,您说是不是?”
“屁的下情上达,根本就是你的主意,”卢旺在一边冷笑,“我还是那句话,有本事你把前天早上在村委会说的话重复一遍!”
“卢乡长,抓贼抓赃,捉歼捉双,”郭村长嘿嘿一笑,脸色毫无变化——事实上以他的肤色,就算变脸了,旁人也看不出来,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前天清早我说的话可多了,卢乡长你说我说了啥,找出见证来,我就认。”
卢旺也不打这嘴皮子官司,他确实是从村民嘴里得到的消息,但是他不指望有人出来作证,北崇的民风一贯如此,他能得到消息就不错了,指望有人当众背叛乡亲,想都不要想。
所以他转头看向陈区长,“郭有宝挑唆群众,说什么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这个坡上的作物,都是这两天紧急移植过来的,晚上挑着灯干,其他村子也能证明。”
“郭有宝,”陈太忠侧头看一眼黑黢黢的汉子,面无表情地发话,“是不是这样?”
“我是冤枉的,陈区长,”郭村长却是一脸的无辜样,他很气愤地表示,“卢乡长他也拿不出证据来,这是以讹传讹。”
“我不说证据,”陈太忠缓缓摇头,然后将声音略略提高一点,“我就问你有没有这事。”
“没有,”郭有宝不为他的声音所动摇,很坚决地摇摇头、“你们村的青苗费,没有了,”陈太忠果断地一摆手,“我不跟你们讲证据,就是通知你们一声,你们爱种地爱种树,我也不管,五月底检查六月底复查……种了树保证成活的,才能享受退耕还林补助,就是这么多了。”
“凭啥呢?”“你咋能这样呢?”“我没饭吃去你家吃,”这话一出口,可是天下大乱了,老营村的围观村民们就憋不住了。
“不凭啥,我说了就算,”陈太忠眼睛一瞪,袖子一捋,“谁不服气的,过来练一练?”
有几个小伙子登时就不服气了,撸胳膊挽袖子的跃跃欲试,郭有宝一看不是回事儿,忙不迭地一伸手,大声喊了起来,“老少爷们儿,听我说一句。”
郭村长的威信还真是不低,他这么一喊,人群登时就安静了不少,不过还是有人在咧咧,“郭有宝你这不是有宝,是脑子有蛆!”
“陈区长,这青苗费是政斧答应大家的,你这说没有就没有,真的不合适,”郭村长耐心地跟陈区长讲道理,“咱人民政斧为人民……要言而有信。”
“合适不合适我说了算,”陈太忠冷冷一笑,“我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那村民们可能去市里反应情况,”郭有宝无奈地一摊双手,“这个工作我不好做。”
“想去就去呗,大不了我把你们退耕还林的面积划掉一部分,”陈区长冷笑一声,态度是要多恶劣有多恶劣,“退耕还林怎么算,咱区里说了算,我陈太忠说了算,市里管不着……你们谁不服气,尽管去告,欢迎去告!”
“我们当然要退耕,”一边有个老汉急吼吼地插话了,退耕还林虽然是国家采取的保护生态环境的措施,但是对村民也是有利的。
在贫瘠的土地上种庄稼,得到的回报非常有限,而且辛苦异常,相较而言,种树比种庄稼轻松很多,收入却不差,至于说树木生长有个期限,国家却也发了补贴——十年树木,八年的退耕还林补贴,足以让普通村民撑到收获的年头。
所以这个政策,村民们是踊跃欢迎的,眼下听说可能发生如此的变化,大家登时就不干了,“退耕还林是国家批的,你凭啥不答应?”
“是啊,”又有人附和,“敬德那边,退耕还林都是市里划好的,县里根本没资格管。”
“那行,当我没来,你们去市里告吧,”陈太忠一转身,又看一眼卢旺,“老卢,走了。”
“尼玛,你们真是一群夯货,”卢乡长可不想这么离开,说不得指着村民们就骂上了。
他虽然也很不忿,老营村出现这样的幺蛾子,但这终究是西王庄乡的地盘,有好政策享受不到,是他这个乡长的失职,所以他破口大骂,“国家林业局都是陈区长帮市里跑下来的,北崇这片,就是陈区长说了算,你们知道个球毛!”
卢乡长暴走了,别人看得也有点发憷,不过北崇的彪悍民风不是吹出来的,也有人胆上生毛,大声地反问,“陈区长也得讲理吧?规定的青苗补偿,凭什么不给我们?”
“青苗补偿是区里给的,”陈太忠气得喊了起来,“都不让你们种了,你们非要种……这只是象征姓的补偿,我想不给就不给了!”
这话不假,前文说了,在十来天前,陈区长就跟徐区长等人探讨过这个问题,陈太忠当时就很明确地表示,为了减少损失,退耕还林地区停止春播,直接种树。
这个建议有点武断,林桓等人表示反对,说今年要是跑不下来退耕还林,春时就耽误了,而陈区长则果断地表示,这一年的费用,区里可以垫付——退耕还林这个项目,他志在必得,今年不成,明年也要跑下来。
但是最终,还是有群众不太相信区政斧,就在地里播种耕耘,撒几个种子要不了几个钱,万一区里答应的钱不批,那今年就白瞎了。
有人这么想,就先手做了,旁人一见,感觉这个未雨绸缪挺好的,也就有样学样,学得多了,区里也头疼,就决定补偿大家青苗费。
说来说去,这青苗费也是北崇自己的章法,资金的来源,就足以说明问题——这是区财政负担,跟市里无关的。
像敬德等地,根本不管你地里有没有青苗——退耕还林就是今年开始,一共八年,你要是今年不还林,那从明年开始算,不过那样的话,就只有七年了。
凭良心说,北崇的条件,已经很宽厚了,区里警告在先,还有青苗补偿费在后,比其他县区强出不止一点半点——但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这补偿费也只是小小的补偿,保证被补偿者不亏本而已。
“陈区长,咱们走吧,您的话已经说到了,他们不懂得珍惜,”这个时候,卢旺接话了,“都十二点多了,您还没吃午饭吧?”
“不许走,”旁边的人纷乱地喊了起来,拦住了他俩,更有人直接找上了主谋,“郭有宝,这主意可都是你提的,这个时候……你装什么孙子?”
“陈区长,你听我解释嘛,”郭村长跑到陈太忠面前,赔着笑脸发话,“其实野鸡坡这点青苗,也是请区里随便补偿一点……多多少少的,大家不要白忙一场。”
“我他妈的请你们忙了?”陈区长的左腿抖一抖,终于强行按下飞出一脚的心思,“你知道区里财政负担是啥意思吗?”
“这个……不都是公家的钱吗?”郭有宝干笑着回答。
“你他妈的放屁,这是区里自己出的钱,”陈太忠冷冷地扫一眼,发现群众们都很惊讶,说不得冷哼一声,“区里决定了,老营村不是退耕还林区域,你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
他才一转身就待离去,只觉得十七八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身体,“陈区长你不能这样啊,”“你是我们的父母官啊……”
3572章软硬兼施(下)“我就欺负你们了,你们去告我啊,”陈太忠转头冷冷一笑,又指一指郭有宝,“你不是能吗?去市里告我……我不怕跟你说一句,我陈太忠在北崇一天,你老营村就穷一天。”
“敢讹我?我呸……小样儿,整不死你。”
“陈区长,”郭村长一个鱼跃,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裳,“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胡乱耍小聪明,但是老营村的父老乡亲……是无辜的,他们都是听了我的怂恿,错的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但是……我没有证据啊,”陈太忠笑眯眯地叹口气,“你恐怕心里不服气。”
“我服气,我绝对服气,”郭村长点点头,“我知道我错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陈太忠一抬腿,就将他踹了出去,看也不看他一眼,“老营村的,你们都听着,这个青苗费,是区里出的,是我陈某人自己掏腰包给你们的。”
“我欠你们的吗?我不欠你们的,老营村要是搁在敬德,敢这么算计我,我跟你们没完,但你们是北崇的,所以说你们做的这点事情虽然缺德,但是我做父母官的……忍了!”
“现在……该散就散了,别跟我比不讲理,你们比不过我。”
“可是我们确实把苗儿种到山上了,”有老者提出了异议,“这是我们的劳动成果。”
“那你们村里自己解决,”陈太忠也知道,郭有宝发动这种事情,不可能全无代价,不过这些代价,他是不肯承认的,“我还没有追查你们的责任,知足吧。”
“你都不给我们青苗钱了,我们还能有什么责任?”一个汉子高叫了起来。
“你真是无知者无畏,”陈太忠听到这话,双手向身后一背着,微笑着摇摇头,“小王,告诉他们错误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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