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虽然心底郁郁，表面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接过先生旨意后，没有犹豫，立刻划破手指，挤了血，在那张附页上签了自己的名讳。

郑清不知它写的是哪种文字，只觉得其弯弯绕绕，仿佛一朵朵盛开的小花，落笔顺序也不是从左往右，而是沿着一条类似阿基米德曲线的路径，从附页中央开始写，一直绕了三圈有余，将附页挤的满满当当，才停了手。

然后它将法书恭恭敬敬的交还给了郑清。

郑清再看时，刚刚利维坦写的长长的签名已经消失不见，留在附页上的，只有‘利维坦’三个蝇头小字，就落款在先生那三条‘规矩’之下。

字迹鲜红，仿佛那血液还在缓缓流动。

传奇巫师们的视线隐晦而迅速的在利维坦身上滑过，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古老者们目光深远，越过命运长河，径直落在纷繁复杂的维度空间，依稀可以看到几条红线影影绰绰，混杂在属于这个世界的真理与规则之间，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了。

神乎其神。

以至于道。

紧随利维坦之后，科托斯、黑蜗牛、六指、巫妖王等等，传奇们一位接着一位在附页上落了真名，没有任何一位提出异议。

直至大厅内所有传奇的名字都写完，附页下方还有一大块空白。

先生的目光在星空的三位客人身上滑过，看向身后那群依旧紧张兮兮的传奇巫师们，声音显得格外平静：“——你们都是从低阶巫师慢慢升上来的，应该知道阶位之间的差距并非是等比例的。随着阶位的提升，阶位之间差距呈指数级变化。这意味着，我与传奇之间的距离，比传奇与注册巫师之间的距离还要遥远。注册巫师或许有极其渺茫的希望，能抵抗传奇级别契约的约束，但你们想要摆脱源自世界底层规则的束缚，却没有可能。如果你们能够摆脱那些规则，你们也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是警告。

也是劝诫。

他说话的时候，秩序法书离开郑清，缓缓飘向第一位古老者，犹格·索托斯，也就是郑清眼中的泡泡小姐。

她阴沉着脸，显露在头顶上方的门发出微弱的吱呀声，仿佛门外有一股风，下一秒就要把它吹开。门上那几颗绽放亿万光辉的球体也不安分的抖动着，一副随时都会落下的模样。

但最终，门没有开，光球也没有落下。

奈亚子越过泡泡小姐，接过了秩序法书，率先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祝旅途愉快。”

她向先生微微颔首，耷拉着呆毛，用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祝福后，身影一闪，已然消失在原地。天花板下，那颗金色的多芒星也在同一时刻消隐而去。

奈亚子之后，尼古拉丝也微笑着留下名字。

然后是泡泡小姐。

妖祖。

拉莱耶。

熊猫。

最后，才是那位穿着白袍的老巫师。

“——仅凭这几道规则，不可能永远守护第一大学。”

亚伯拉罕在签名之前，表情严肃的看着先生，似乎想要说服他放弃这个略显粗暴的简单想法：“想想贯穿宇宙的阴阳大道，巫师们都可以在上面啃噬出一个个特殊的小洞，硬生生将阴与阳之间的那条细线升格为第三性状……你这几条人造规则又能坚持多久呢？”

“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我为什么要期待它一直坚持下去呢？”先生微微一笑：“如果这几条规则崩溃前，第一大学还没有足够守护自己的力量，那大概就是它寿终正寝的时候了。毕竟，我们都知道，从个体到世界，大家都会死的。”

亚伯拉罕没有继续争辩。

默默留下祂的名字。

然后与那颗血色如镰刀的长星一起，消失在了第一大厅之中。

先生拿回秩序法书，看了看，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将一片楷树叶子夹进书中，然后把法书丢进郑清怀里。

“拿好……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几位学校的传奇，目光先落在石慧女士身上：“——如果我不打算走，你那些想法可以试试。但既然我不在，学校是经不起过于激进的改革的。凡事，总要三思而后行。”

此刻保持小女生模样的石慧鼓了鼓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先生的目光最后落在若愚老人身上：“——我不在的时候，你把学校看管的很好。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非古老者，很难承受第一大学校长的因果……这种事情，顺其自然。那头老熊猫会代替我看顾学校一二，不要有太多顾忌。就这样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熟悉的大礼堂。

抱了猫。

扶着郑清的肩膀。

转身，消失在了大厅之中。

一同消失的，还有代号‘元始’的蒙特利亚教授。

利维坦呆呆的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蛛网状裂痕，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时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懊恼。

它的耳边，开始响起传奇们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

“——那个孩子是……”

“——我记得他之前跟着蒋家小姑娘去上林苑参加春狩了，据说还在第一大学读书，叫郑清的……看样子，应该是先生的关门弟子了。”

“——是他吗？”

“——真是天大的运道！”

“——咦？我怎么听说他跟苏议员都有孩子了？”

“——小辈的事情，小辈们自己去解决，我们大人不要添乱了。”

“——是极，是极……总之，恭喜恭喜！”

利维坦撇撇嘴，看向簇拥在蒋家老太太与青丘老祖周围的传奇们——在这种时候，传奇与普通巫师相似，都显得笨拙且虚伪——只觉得相较于那些虚情假意的面孔，自己是多么真实。

“走了。”

它的身后传来多臂巨人科托斯的提醒，回过头，恰巧看到化作一道黑芒消失在原地的黑蜗牛，以及一脸微笑跟在旁边的黑暗议会议长：“——这里终究不太适合我们。”

确实。

利维坦有理由相信，如果枯黄之地那位巫妖王没有紧随古老者与先生的脚步第一个离开，那么现在簇拥在第一大学诸位传奇周围的客人们，不会介意一齐出手，帮助联盟消弭巫师世界最大的风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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