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鸟带来的消息本就是他期许了太久的消息，然而这样的消息依然没有让他露出一个笑容，甚至没有露出一个不属于死寂的表情。

他就像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死人一般，失去了最初和最后的感情。

他的沉默让浮鸟并没有和以往一样的退下去，反而欲言又止的开口：“主上......”

他侧目看向自己的属下：“还有事？”

“属下的确有些事想要告诉您......”

“什么事？”

浮鸟略显忐忑的开口：“是关于您的事，您还记得三年前您回来之后，即位大典的时候，发生过的事情吗？”

“你是指我的成人礼？”

“是的。”

“有何不对吗？”

“三年前，您打败了上任魔君成为了魔界之主，不久之后就举行了魔王成人礼的祭月大典，当时，您还记得我提醒过您什么吗？”

这句话一出口，浮鸟就更加忐忑了。

上一次提到这件事情，主上发了不小的火，至今都没有想起来，现在再次提到这样的事，不知道他还会不会......

然而，有些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不能在拖了，否则不仅主上会遭大劫，就连整个魔界也会因为魔王而发生翻天动地的变化。

那道影子沉默许久，在浮鸟忐忑不安里，终于开口：“你还没有忘记那件事吗？”

浮鸟双膝跪下来，行了个大礼，郑重其事的说道：“此时关乎主上的安危，属下不敢忘。”

“可是不忘又如何？”影子冷笑一声：“我心意已决，此生绝对不会去找他。”

又是这样的一句话。

连思考都不需要的拒绝。

“主上......”浮鸟心头一紧，恳求的移动膝盖靠近他，“这件事关乎您的性命，您不能，您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我的命，是我的事。”影子终于转过身来看向这些年来一直对他忠心不二的浮鸟，静静的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怒火，平平静静的，仿佛心死：“若上苍让我今日死，那我便今日死，若上苍让我明日生，那我也没有怨言，我的命，已经不需要那些无所谓的东西，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为她报仇，我也好早日去找她。”

他说的那个人是谁，浮鸟是清楚的。

明明就是个没有相处多久的小女娃，竟然有让堂堂魔王倾心一辈子的能力，真不知该说那女娃是红颜祸水，还是该痛恨主上竟然传承了他父亲离经叛道的忠贞。

宁愿放着大好的王位和整个魔宫的女子不要，偏生为了一个早就已经尸骨无存的女孩子，用尽一生的心思。

这样的感情他从未经历过，也就从不知道它究竟曾经有多甜蜜，此刻又有多苦涩。

“你们都不知道她的好。”许久之后，魔王轻轻的开口：“这么多年，你大概是忘记了她当初的样子和她的好了。”

浮鸟脸色一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沉声道：“属下不敢忘。”

魔王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继续说；“没有人知晓，我这一生得到过的悉数温暖，全部都来源于她，就连母亲在的时候，都未曾那样对过我。”

浮鸟脸色黯淡下来：“主上......”

“魔界所有的魔族只知道我是个弑兄杀嫡的魔王，没有人知道我的曾经，不知道我曾经多么软弱，又多么不堪一击，只有她。”

“只有她最先发现了我，最先把我放在身边，没有和父亲母亲一样丢下我，把我抱在怀里，举得很高，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云端上，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美好的让我快要忘记仇恨。”

“......”

“无数次，我想过一辈子那样的时光，醒过来可以看见她的睡颜，睡着的时候被她抱的紧紧的，难过的时候，就钻进她的怀里，受伤了，她就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不让任何人再伤害我......”

“......”

“可是那时候我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孽种，我不可以顶着这样肮脏的名号跟她在一起，我这样的人，总怕会弄脏了她的眼睛，所以我不敢一直在她的身边。”

“......”

“所以，我总想，等我做好了所有的事情，就回到她的身边，然后和她一起找到让我活下去的方法，如果可以的话让她成神，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不成神也可以，等她转生之后，忘记了我，我也可以在茫茫人海里去寻找她的影子，找到她，让她每一生，每一世都爱上我，那样的话，我们也可以永远在一起。”

“......”

“我的要求就是这样简单，可时光，却从未等我。”

它残忍割碎所有的美好。

让一切支离破碎，让所有的想象和梦幻，湮消云散。

他根本就抓不住命运的痕迹。

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甚至，没有来生。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那样绝望的一天。

用光了所有的好运气，留不自己最爱的人。

“我是怨恨的。”他转过身，不让浮鸟看见他脸上的痕迹，孤冷的背影就像是一个垂暮的老者，“我怨极了自己为何丢下她，怨恨自己为何不陪在她身边，我怨恨我自己，这就是我的命，所以我不再找，也不愿找，这世上若少了一个她，生，又有何意？”

“主上，”浮鸟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脸上浮现出一个怀念的表情：“我也从未忘记过她。”

“我知晓。”

“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浮鸟低声感叹，“小时候，如果没有她，您和我也不会相识。”

“能记得她的，只有你我了。”魔王扬眉淡淡的笑了，簌簌的眼泪，默然从眼角滑落，打湿他的眼睛和容颜，“最近，我做梦常常梦见她，梦见她来找我了，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竟然下起了小雨，我想她一定是在某个地方受委屈了，便想着快些去找她。”

“主上......”浮鸟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在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时，那些堵在嗓子里的劝说就像是魔怔了一般，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等明日为她报了仇，重新立新王吧。”

浮鸟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主上，您，您说什么？”

魔王的衣袂在烈烈夜风里飞扬，他没有回头，声音冰冷而决绝：“她已经等我太久，我不想在让她等了，即便是化作尘埃，我亦无悔。”

“您......不再想想？”

“魔王从来不是我想要的，请原谅我的任性。”

说完这句话，魔王倾身离开。

浮鸟怔怔的抬起头，只能看见他消散在夜色里，无比萧瑟的背影。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就是当年那头小白狼的结局。

这就是，

魔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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