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宜诺斯艾利斯正迎来温暖的春天。
郊外某处村子边,小麦抽出了绿芽,接下来是牛蒡,过去又是一片燕麦地,再过去是一畦蔬菜和马铃薯,两棵果树无精打采地矗立在那里。
此时天空飘起了小雨,一些高乔人为了避雨,将硕大的、呈三角形头巾状的牛蒡叶子罩在脑袋上,活似一个个绿甲虫。路两边有许多花朵傲然绽放着,橘黄色、亮红色、粉红色的花点缀着道路两旁的青草地,点缀着潘帕平原这片美丽的世界。
因为下雨,一个尚在进行途中的集市不得不即可终止。很多印第安面孔的农民匆匆收拾起散放在路边的谷物、肉、蜂蜜、蜂蜡、蜡烛、肥皂、酒、干果等商品,防止它们被雨水泡坏。要知道,马上老爷们就要来征收赋税了,他们可是不怎么收实物的,只要现金,如果不能够令他们感到满意的话,他们的下场将会非常惨——看到燕麦地边上那片木房了么?那是犯人们居住的囚室,囚室阴暗潮湿,食物粗陋无比,还时常会被看守们打骂。除了有限的几个宗教节日可以休息之外,囚犯每天都要出动去教会和贵族老爷们名下的土地上劳作,直到服满刑期或者死亡才能解脱。
布宜诺斯艾利斯城虽然名气极大,但比起快速发展了数十年的东岸城市来说,仍然显得有些不够看。首先是城镇市民偏少,只有区区三四千人的样子,大部分都是白人或梅斯蒂索人,只有极少数特殊的印第安人才有资格居住在城内。至于好勇斗狠的高乔人,对不起,素来是被严厉禁止进入布城的,特别是在他们携带着马匹和武器的时候。
其次,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商业也极其有限,这导致城镇商业人口偏少,看起来缺乏活力。布城最大的出口商品,大概就是活牛、腌牛肉、牛皮、牛角、牛筋、牛脂等商品的出口了,但这多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外港“南村”进行,从东岸进口的大宗商品同样在这里上岸,说起来倒闭布城商业气息浓厚多了,城市活力看起来也相当不错,满大街都是酒馆、妓院、货币兑换所及分门别类的各种批发市场。
布宜诺斯艾利斯与其比起来,更像是整个检审法院区的文化中心、宗教中心、政治中心和军事中心,殖民地实权官员、教会上层、高级军官这种是食物链的顶层,多来自半岛;政府小官、中下级军官、有一定声望的商人是这里的中坚,多是本地土生白人(即克里奥尔人)出身;政府底层办事员、职业士兵、小商贩是城市的下级阶层,来源比较复杂,多是克里奥尔人、梅斯蒂索人以及刚从旧大陆辗转而来一无所有的半岛人;至于说印第安人(主要是克兰迪人和克丘亚人),对不起,他们是不被统计进城市人口的,在老爷们看来,这些人也就比牲畜高那么一级罢了,只能说是会说话的工具。
布宜诺斯艾利斯仅有的本地商业,大概就是附近的农民们将自己农田和牧场里收获的商品拿来出售的集市贸易了。这些农民大部分都是梅斯蒂索人或印第安人,另有少数土生白人或半岛人,他们平日里种植小麦、黑麦、瓜果菜蔬,饲养牲口,养蜂(草原上不养蜂简直就是白瞎了),酿酒,制作奶酪和黄油,供给城市里的上等人们享用,以便从他们那里获得急需的现金,然后到南村或其他一些商人那里购买生活必需品——多是一些采购自东岸的工业品,本地手工制品较少——当然也不能忘了留出足够的缴纳赋税的现金,无论是政府的税还是教会的税,一个都不能少。
今天布城天空的这场雨来得颇有些不是时候,因为再过大概十天时间就是税吏们下乡收税的时候了,有些人还能筹集足够交税所需的现金,因此在将货物料理好并找到了一些勉强可以避雨的地方后,他们并未急于离开,而是遥望着天空,忧心忡忡地等待着这场春雨的结束,然后看看是否有机会继续进行贸易。
由蒙小虎领衔的一支东岸考察队抵达布城近郊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看着这些穿着各色破旧衣服的农民们沧桑艰辛的面孔,素来圣母的蒙小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朝坐在同一辆马车里的随员们说道:“看看,看看,都看看吧!看看那些长满了灌木和野草的荒地,看看荒地上的那些看起来就像是一堆泥土、树枝和原木的混合物,那是什么?”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概是建筑物吧?是本地农民居住的房屋?”随员们仔细观察了半天后,有人疑惑地问道。
“是的,没错,那就是房屋。准确地说,是印第安人、高乔人或梅斯蒂索人的房屋。你们刚毕业或是工作没几年,没出过国,不知道这种东西。”蒙小虎收回了目光,朝跟随自己前来本地勘察地形的随员们语重心长地说道:“至少在西班牙人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区、查尔卡斯检审法院区,城市在农民们中传播文明和提供方便的贡献并不大。城市里的老爷们对郊外农村的生活漠不关心,只知道索取一笔笔的税收,同时还有征兵打仗,农民们的生活是非常悲惨的。你们应该都爱喝酒,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听人说每个成年男人半个月都摊不到一小杯酒喝,而女人可能一两个月都没有酒喝,因为私自酿酒是重罪,农民们只能购买贵族老爷们从咱们东岸进口的高价酒来消费。而那些所谓的高价酒是什么呢?呵呵,都是咱们一些乡间酿酒作坊出产的质量参差不齐的酒罢了,正规国营酿酒厂出产的酒很少,有也是供城市居民消费的。”
“其实我以前是很讨厌无缘无故发动战争,然后造成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的。但其实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由咱们华夏东岸共和国占领了包括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内的广阔的潘帕平原,也许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坏事。至少,咱们国家人均税负很轻,生产力发达,商业流通迅速,官僚治政的水平也极高,将这片土地及上面的人民合并进咱们国家,我敢断定,他们的生活水平是会出现提升的,至少比现在这种烂渣般的生活强多了。”蒙小虎又轻声说道。
话说蒙小虎这次带队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是来勘察地形,修建“商站”的。这个商站之所以要打引号,因为按照计划,这本来就是个火车站,且东岸人也打算就建个火车站。只不过由于西班牙人始终拒绝东岸人在潘帕平原上修建铁路,对外名称不能叫做火车站罢了,只能以商站的名号来稍稍掩饰一下,只不过懂行的人只要在建起来过去一看,机修间、备件室、货场、站台等设施一应俱全,就能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了。
或许有人会问了,既然西班牙人始终未同意东岸人在这里修火车站,那么蒙小虎等人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又是做个啥子事情?难道西班牙人是啥子,不会阻止他们修建火车站吗?这个事情呢,其实说起来也很复杂,那就是西班牙人拒绝归拒绝了,但拒绝的语气却十分“轻柔”、十分“勉强”,一点力道都没有,这一下子让老于外交事务的东岸官员们嗅出了味道,因此立刻召集西班牙驻东岸大使塞巴斯蒂安男爵进行了密室会谈,随后便有了这么一系列举措。
蒙小虎虽然没有参与那次会谈,更不是外交部的官员,不过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其中可能存在一些猫腻,大致就是西班牙人不想让东岸人在潘帕平原上修建铁路,不过现在各个方面又有求于他们,没法摆出一副特别强硬的姿态,因此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尤其是蒙小虎在听说执委会已经应允增拨一部分款项,用于在潘帕平原上购买铁路及沿线附属土地后,就更觉得其中有问题了。
他甚至隐隐感觉到,也许是秘鲁殖民地的官员们与东岸人达成了默契,半推半就地允许东岸人在潘帕平原上修建铁路,而马德里宫廷方面或许被瞒着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但装作不知道。他不知道为了修这条铁路,东岸方面上上下下打点了多少人,又动用了多少外交资源,许诺了多少好处,威胁了多少次马德里的那对孤儿寡母,他只知道,他现在可以带人去潘帕平原勘测地形、确定线路了,而第一步是给布宜诺斯艾利斯火车站选好址。
他们这一行总共有三十多人,分乘四辆大马车,是在南村港登岸的,当时搭乘的是一艘隶属于国营内河运输公司的往返于商城港与南村之间的小火轮。登港的时候有西班牙官员短暂询问过,然后还派了十多名骑兵护送,直到他们安然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近郊才作罢,由此可见这事确定无疑是有猫腻了,要不然布城官方怎么可能是这番做派呢?
“蒙老师,盐布铁路(盐城—布城)一旦修建完毕,潘帕平原至少东半部这大片土地,基本上就逃不了我们的手掌心了。我们甚至都不用打仗,因为铁路修到哪里,拓荒民众就跟到哪里,影响力就抵达哪里,西班牙在这才几个人、几座城镇,凭什么跟我们竞争?”有意气比较风发的随员听了后大声回答说道:“而当我们的铁路附属地发展起来后,对这些西班牙民众也未尝不是好事,届时商业发达了,物资充裕了,他们获取现金的渠道会更多,在购买商品时也会少一层盘剥,生活水平自然会提高。所以,他们应该是不会反对我们修建铁路的,会极力反对并拖后腿的,应该是诸如教会神父及罗德里格斯家族这类本地大贾,只有他们会因为利益受损而有发难的动机。”
“他们也不敢发难的。西班牙人现在在旧大陆焦头烂额的,南尼德兰大部被法国人占领了,剩下的部分也控制在荷兰军队和普鲁士人手里,被祸害得不轻。而且东部的洛林公国已经被法国大军占领,弗朗什孔泰的土地也大面积丢失,西西里岛上的少数法国军队至今未被驱逐,加勒比海的岛屿也被偷袭丢了几个,简直就是一塌糊涂,四处着火。我甚至怀疑,以西班牙军队孱弱的战斗力及糟糕的士气,若是没有咱们东岸杵在这里的话,搞不好布宜诺斯艾利斯这种城市都被法国海盗或军人偷袭占领了,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另一位随员这时候也发表起了自己的观点,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的叔叔在财政部,我听说西班牙那个塞巴斯蒂安大使正筹划着在青岛金融市场上发行战争债券,好家伙,票面价值一百里亚尔的十年期债券,居然打八五折让拉普拉塔银行承销,简直让人无语,要知道这份债券的年利率可是有12%呢,西班牙人为了弄钱真是想疯了都。所以,我是不敢相信在这样一种窘境下,西班牙人还敢对我们发难,他们的心该有多大啊!如果他们真这么做了,那么我真的会很惊讶,同时也很好奇,他们会怎么收场。”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地方快到了,都整理下衣着吧,那边有内务部的官员们在等着我们呢。”听了一会随员们私下里的讨论和闲话后,看着路程差不多了,蒙小虎用手指轻敲了几下窗户,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说道:“后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呢。布宜诺斯艾利斯火车站仅仅是第一步罢了,后面的勘测才是重中之重,因为这是国家铁道总局设计院的人规划路线的最重要的参考依据,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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