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年末,中国北京,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漆黑的夜,寒风呼呼地响个不停,唐伊诺端着一杯热水,站在窗前,失神看着窗外夜色凡。
数月前,男朋友对唐伊诺说:“最近爸妈催婚,找个时间见一见你母亲,我们就把婚事给定下来吧!”
男朋友是北京人,三年前初见,后来朋友相交,最初他并不是她喜欢的男子,也并非她喜欢的男子类型,但想法总是和现实有所出入,他在之后的三年里,用朝夕陪伴和细心体贴,让她越来越亲近他,直到现在,她已离不开他。
她把他视作家人。
2009年,她孤身离开C市,这些年去过很多地方,也遇到了很多人,每隔几个月会给母亲寄一张明信片回去,寥寥数语,告诉母亲,她很好。
她尝试着让自己变成一个越来越好的人,多年过去,她褪掉浮躁外衣,为人处事越发沉稳平和,却再也没有回过C市,甚至不曾给母亲打过一通电话。好几次,手指触摸到手机按键,却又最终缩了回去,如果电话接通,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常年离家放逐,已让她对血缘之亲心生胆怯。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一件厚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是半夜醒来的男朋友:“睡不着?”
唐伊诺睡不着,离家这些年,每年春节她都会想起唐家,想起母亲唐瑛,此刻北方寒冷,南方气候应该还很温和吧?
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唐伊诺买了明信片和邮票,前去邮局,并在卡片背面写了一行字:春节回家,伊诺。
塞进邮筒,手已冻僵,她抬手送到嘴边,哈出暖暖的白气,试图温暖僵硬的手指,不期然想起叔叔徐誉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伊诺,昨日之事不可追。謦”
……
春节回去,和以往相比,唐伊诺黑了许多,离得很远就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唐瑛,母亲优雅的盘着发髻,伫立门口,不时张望。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母亲期盼她回家,却在看到她远远走来时,晃了一下神,然后一言不发的往屋里走。
唐伊诺眼睛花了。
她在后面快步追着,她一声接一声的叫:“妈,妈”
她抱着唐瑛哭得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她说:“妈,我回来看你了,我回来了”
唐瑛站着,任由女儿抱着她的双腿,仰脸望天,只为不让眼泪滑落。
她把男朋友介绍给唐瑛:“妈,这是我男朋友,对我很好,我们准备结婚,我带他回来让你看看。”
唐瑛眼眸湿润,她看着女儿领回来的年轻人,她说好,停了一会儿,再次说:“真好。”
唐瑛去厨房给他们做好吃的,年轻人走进来:“阿姨,还是我来吧!让伊诺陪您说说话,她虽然什么都不说,但这些年,她一直都很想念您。”
年轻人在灶台间有条不紊的做着饭,健壮敦实,唐瑛看了一会儿,转身去找唐伊诺。客厅母女聊天,唐伊诺讲这些年她都去过什么地方,说着说着,她撩起裤子,指着腿上的伤疤给唐瑛看,虽然疤痕浅淡,却依然触目惊心。
“我去备些水果。”唐瑛起身,背过身的时候,有水光在眼眶里若隐若现,总归还是心疼了。
等唐瑛端水果出来,唐伊诺正在看客厅里摆放的照片,不再有一家三口的合影照,除了徐书赫,几乎唐家成员都在。
自从踏进家门,唐伊诺和唐瑛就从未提起过徐书赫,似是一种心照不宣,那个人犯了很多错,但身为女儿,可以怪,可以怨,唯独不能恨。
唐伊诺内心一片酸楚。
她看到了母亲出席各种公众场合和酒宴场所的照片,优雅知性,较之往年精神了许多。
她看到了她和母亲的合照,看到了傅寒声、萧潇和摩诘的合影
一张照片里:花园草坪,两棵粗大的树木之间悬挂着素色吊床,她躺在上面,她的儿子趴在她的怀里,十分亲昵,母子两人似是睡着了。
一张照片里:他和她似是有了一场简单的婚礼,她穿着式样简单的婚纱,漆黑长发披散,手扶栏杆一步步走下旋转楼梯,他站在楼下等她,穿白衬衫,黑西裤,气质成熟内敛,微笑的时候眼角有着极其性感的纹络。
“履善和阿妫一直没有举行婚礼,2014年11月份,摩诘过生日,当时许了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母亲能够怀着小宝宝为他父亲穿一次婚纱。”唐瑛说:“没有宾客,没有其他人,这张照片还是摩诘自己动手拍的,整个婚礼只有一家三口,不,应该是一家四口。”
唐瑛拿了一块苹果递给唐伊诺:“你还不知道吧?阿妫又怀孕了。”
唐伊诺低头“哦”了一声,又去看另外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影照,有他、有她,有他们的儿子,还有温月华和唐瑛。两位母亲坐在前面的长椅上,摩诘坐在她们中间,他搂着她的肩站在后面,周围景色迷人,鲜花开满庭院,每个人的脸
上都流露出平和的微笑。
她收回目光,耳边传来母亲的叹息声:“你离家出走后,我翻找了很多相册,却发现你和阿妫竟连一张合影照也没有。”
新年到了,家家户户鞭炮齐鸣,唐家宅院里,唐瑛语重心长道:“伊诺,她是姐姐。”
分别数年,她和唐妫在各自的世界里经营人生脉络,姐妹二十几年,不曾有过一张合影照,不曾独处坐下来好好的吃过一顿饭,不曾交心谈笑,不曾心无城府的叫一声:“姐姐”;更不曾当着唐妫的面,道一声:“对不起。”
血缘之亲,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
2015年春日,唐伊诺在C市机场见到了她,她怀孕数月,已显腰身,同时也见到了她的丈夫,他看起来优雅如昔,阅历足以容纳人世间所有的百转千回。
不久前,夫妻刚有一次短暂离别,他们在2015年决定回到C市待产,傅寒声年后去加拿大准备搬家事宜。那天他从出口出来,她去机场接他,被不少市民认出,引起了小***动,唐伊诺站在人群外围,然后就看到了他和她。
阔别六年再见傅寒声,那个面容英俊,身形高大的男人,看到萧潇时,眼睛被照亮,大步流星,在机场大厅里,毫不顾忌来往众人,亲吻萧潇的唇,紧紧的抱住了她。
后来,萧潇在人群里看到了她。
不再有撕心裂肺的仇怨,再次相见,一时无话,眼眸相撞间,短暂凝滞,再然后便是隔山又隔水的过往云烟。
那日,唐伊诺之所以回C市,是因为婚期敲定,需要回C市跟母亲说一声,来之前就订好了航班,隔日回去。
这天晚上,唐瑛打电话给萧潇,让她和傅寒声回来吃饭。唐家餐厅,萧潇衣着简单,长发侧编,仍像往常那般寡言少语,席间傅寒声一直有电话,数次起身接听,萧潇并不催丈夫坐下来用餐,而是在他重回席间时,寂静夹菜给他。
这一顿饭,整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多是唐瑛和萧潇对谈,唐瑛和唐伊诺对谈,唯独姐妹两人,无话。
这晚唐瑛留宿,她用身体不适做幌子,有意留萧潇入住唐家,也有意缓解两个女儿之间的关系。摩诘在家,傅寒声回山水居之前看着妻子,诸多不放心。
她送他出门,体贴安抚:“我明天早上就回去。”
唐瑛的心思,萧潇知道,唐伊诺也清楚,但好像成效不大,姐妹相处多是无声,甚至连眼神对接也没有,唐瑛委实觉得遗憾、泄气。
深夜,萧潇口渴起床,路过唐伊诺房间时,隐隐听到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她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推门进去。
开门声很小,可还是惊醒了唐伊诺,她坐起身看着萧潇,听到萧潇走过来问:“不舒服吗?”
唐伊诺说:“头痛,浑身出汗,应该是发烧了。”
“楼下应该有药,我去找找看。”萧潇转身离开。
唐伊诺坐在床上,空气里似乎还残存着萧潇遗留下的气息,她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然后下楼去找萧潇,此时萧潇已找到了感冒药,接了一杯水,把药递给唐伊诺,让她吃完休息。
月光暗淡的春日夜晚,唐伊诺看着手心里的药丸,开始有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毫无征兆,没有任何声音。
萧潇沉默伫立,不去看她的泪,转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对不起。”
唐伊诺忽然低声说话,萧潇转身看她,落地窗外春日花树被夜风吹动,唐伊诺穿着睡衣,光脚穿一双拖鞋,她再次说:“对不起。”
吞下药丸,早已是泪流满面。
那声“姐姐”,唐伊诺无法叫出口,只因积累了太多的悔恨和愧疚,沉重的她不敢叫,也叫不出口。
月光下,萧潇慢慢转身,安静喝完杯中水,眼神冷淡,说话间少有笑容,但却在上楼前留给了唐伊诺一句话:“结婚后,好好过日子,闲时常回来看看妈。”
客厅里,唐伊诺看着萧潇的背影,喉咙哽咽,难以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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