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与之站在了对立面。
这一刻,庞统对自己家族的恨,又加深了一层,可是说一千道一万,自己还是庞氏的人,再离经叛道,又怎么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而投效自己的敌人?
庞统忽然起身,又回身蹲了下去,看着面前这根黝黑的长矛,这也是自己进入川军,得到的唯一的礼物了,一直陪伴着自己。
死之前,庞统忽然觉得,跟这根长矛有了很深的感情。
刘璋诛连庞氏,庞统在今天高台上的刘璋,闭着眼睛很久睁开的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了,可是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智慧化解危难。
庞氏要与刘璋作对,是庞统想劝也劝不了的,庞家这样的大家族,散布五湖四海,荆州不过是一个旁支,与江州那些小世族完全不一样,庞大的家族利益,让家族之人不得不与刘璋对抗。
如果有人胆敢忤逆,就是不孝子,就是离经叛道,就是家族的罪人,社会的公敌,声讨的对象,连史书也会唾弃他。
没有听庞德公的话,试图颠覆川军,庞统就已经被庞家人咒骂了无数次了,还怎么劝?
唯一的挣扎,就是庞统可以用自己的智慧,来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可是庞统最终放弃了。
凤凰栖于梧桐,凤凰神鸟难遇,殊不知,凤凰愿意栖息的梧桐也难求,庞统好不容易找到的梧桐没了,直觉这个天下,没有哪一株梧桐树比这一株更好,心便也死了。
庞统抚摸着自己的长矛,黝黑圆滑的木杆,自己每天把它拿在手中,站岗,行军,洗衣服,生火做饭,以前想也不会想的事,拿着这根长矛都干了。
这根长矛见证了自己在川营中的艰辛,同时,庞统却觉得是自己这么多年来,过得最轻松的一段ri子,无论是给高沛当亲兵,还是洗衣服做饭,都比以前在族中受着框框条条族规约束,每天被教育为家族出头,完成家族使命的纲常礼法好得多。
庞统很早就厌弃了世族的生活。
“皇叔,我听说徐庶临死前给了皇叔一个锦囊,献了三条建议,庞统在临死前,可否也为皇叔做三件事?那样,庞统也算是为皇叔打破旧规的路途,尽了一份绵力,说不定,如果皇叔成功,今后史书上还有我庞统的名字呢。”
庞统语调轻松,可是刘璋听来,却饱含无限悲意,庞统一腔才华,埋葬路途,还没在这个乱世闪出光辉,就要湮灭于黑暗。
这不是一个一心建功立业的人能够承受的。
“士元,你说吧。”刘璋离开了长矛,坐到了几天大雨淋湿的草地上。
庞统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刘璋:“这里面是对付江东军,黄祖和张允的,陈生此人威胁最小,却最麻烦,他躲在深山老林之中,必须引他出来才行,这就要看襄阳的世族如何动作了。
襄阳世族要想对抗皇叔,必定与四路兵马联系,但是陈生与其他三路不同,他本身实力最弱,可陆地上能来的就只有他一家,他只能倾兵而出,而以陈生对皇叔的恨意,也必然倾兵而出。
所以只要世族一动,就是歼灭陈生的时机。”
刘璋接过锦囊,上面还泛着一点香气,与当初预测七ri之雨那个一样,可是又不太一样,捏紧在手中,刘璋觉得有些凉。
刘璋又何尝不想收庞统,庞统出身世族,又厌恶世族,任用庞统,比当初徐庶建议的任用李严,效果还好得多,必然是对世族之心的一个很大打击。
而且庞统之才,绝对是三国顶级的,有这样的谋士相助,川军的道路将平顺太多,要不然当初法正,也不会气得将自己推入泥塘之中。
可是自己要贯彻自己的政令,要按照当初江州定下的目标走下去,就不得不诛除庞氏家族,庞统注定站在自己对立面。
本来从一开始,两人就不是一条道上的。
“还有樊梨香,这个女人权yu心太重,又懂得借势,心术超群,皇叔现在为了稳定川军在百姓中的名声,不能下手杀她。今后一定会成为后患,而且是那种牵一发动全身的后患。
如果皇叔忌惮这些,庞统给皇叔出个主意,至于采不采纳,就看皇叔自己了,樊梨香以农民军领袖起家,有得民心的天然基础,她用民心要挟皇叔,皇叔却可以借刀杀人,如果樊梨香被陈生所杀,或者黄祖,张允,江东军所杀,皇叔是可以为她全军缟素复仇的。”
乌云蔽天,很快就黑了,庞统拿着自己的长矛下山而去,刘璋坐了一会,也带着亲兵下山,感觉胸口闷闷的,像堵了一块大石一样。
在距离牧府大约两百米的地方,一条小巷内,刘璋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昏黄的灯笼下喝酒,细一看,竟然是樊梨香,刘璋大为诧异。
“军中不得饮酒,你不知道吗?”
亲兵守着巷子外,刘璋带着好厉害走了进去,樊梨香看了刘璋一眼,没有什么意外,站起来对刘璋一拜,“我这不就出来喝了吗?”樊梨香说完一笑:“主公也来喝一点?”
樊梨香说话清晰,除了脸上红扑扑的,没什么酒醉的痕迹,可刘璋刚一走近,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刘璋心里就纳闷了,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刀枪不入的樊梨香跑到一条小巷子来喝闷酒。
“天都黑了,你作为主将,应该回到军中。”
“庞统不说了吗?我又不会管理军队,还不如交给陈应和刑道荣呢。”樊梨香说完坐回阶沿上,将一个酒壶递到刘璋面前,抬头对刘璋小声道:“刚才我看见庞统了,失魂落魄的,被主公气的吧?”
刘璋看着递到面前的酒壶,愣了一下,接过来尝了一口,从上次江陵庆功宴之后,刘璋就很少喝酒了,感觉味道还不错。
刘璋坐到樊梨香旁边,心里觉得有些闷,也不想这么早回房睡觉。
“你到这里来,就是来监视我和庞统的吗?”要说其他方面樊梨香八竿子也撵不到庞统,但是心术方面也不遑多让,庞统一心要除了樊梨香,樊梨香岂能不查,以樊梨香的xing格,恐怕早就在想反制措施了。
“哪里敢啊,人家今天做错了事,特来请求主公原谅的。”樊梨香深情款款地看着刘璋,软绵绵的声音让刘璋浑身一哆嗦,刘璋头向后一仰:“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啊,有什么话快点说,说完回营。”
樊梨香笑了一下,抓过一旁的酒坛,抱在手中,用清晰的声音道:“庞统是不是放弃投效主公了?”
庞统失魂落魄的样子瞒不了樊梨香,刘璋点点头,有些黯然。
樊梨香看了刘璋脸se一会儿,喝了一口酒,酒坛重重地杵到两腿之间,酒坛里的酒水荡起碰撞的声音,樊梨香幽幽叹了口气道:“如此一来,梨香真的做错了,主公竟然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庞统,很不值得。”
“你也觉得不值得?”刘璋看向樊梨香,又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刘璋喝了一口酒,对于樊梨香这样的人,刘璋不想多此一举的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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