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眸一对上,宇文长清有一瞬间的惊艳。不知道是不是他见的女人少了,眼前这女人细眉杏眼,温和得如手中暖玉,叫他一看见就觉得舒服。
不过他现在是没用任何伪装的,这脸被其他人瞧见,便是大祸了。宇文长清回过神,正想找东西遮脸,沈归燕就已经垂了眼眸。
“阁下走错地方了?”
声如出谷黄莺,不尖不媚,宇文长清心里又亮了一盏小灯,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误闯小姐闺房,还请恕罪。”
沈归燕很好奇这人是干嘛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燕子楼。刚打算问呢,窗口那边便有一个费劲儿的声音传来:“燕儿,拉我一把。”
顾朝北?沈归燕一愣,连忙过去看。也不知这人是发什么神经,好端端的门不走,竟然从窗户外头翻进来了?
翻进屋子,顾朝北就朝宇文长清使了个眼色,而后拉着沈归燕道:“我的腰闪了!”
“什么?”沈归燕嘴角抽了抽,连忙低头替他揉了揉:“过来去趴着,我让宝扇拿药酒来。”
“好。”顾朝北龇牙咧嘴地抓着沈归燕的胳膊带她到床边,也就给宇文长清留了机会从窗户翻走。
但是这厮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这边发了会儿呆,直到顾朝北轻咳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有啥好瞅的?顾朝北低骂一声。
沈归燕装作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只替他揉着腰:“相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翻墙?”
顾朝北一顿,很认真地道:“太久没活动了,练习一下。”
沈归燕:“……”
方才那人一看就不是很寻常,顾朝北的朋友也都是些纨绔,那么那个人是谁?
问顾朝北,这人定然也不会说。沈归燕也就闷在心里自己好奇了。
在沈府呆了大半日,傍晚的时候终于是觉得无聊,顾朝北说要出去走走,沈归燕点头,去沈老爷那儿服侍了点心之后,也跟着出府。
顾朝北是去玩乐的,他们自然是不同路。沈归燕去的是粮行,问了问现在的粮价。
“小姐要做什么?”宝扇好奇地道。
沈归燕算了算价钱,道:“我那儿不是还有些银子么?如今京城里难民这样多,想着银子放着也是放着,除开开学堂用的,其余的银两便用来接济一番。”
宝扇睁大了眼睛:“小姐想布粥么?”
“嗯。”沈归燕抬眼看了看街边的难民:“能做些事情,总比一****在那繁华堆里枯萎了来得好。”
“可是…”宝扇皱眉:“那是该衙门做的事情啊。”
衙门?沈归燕轻笑:“你看这天下,衙门都是官老爷玩乐的地方了,谁还去管难民的死活?我虽救不得所有人,能救一些却也是好的,就当给自己积福。”
宝扇想了想,叹息一声道:“总归小姐是个心善的,那奴婢便去找人帮着做事。”
“好。”沈归燕点头。
有银子又有官家背景,想做这些小事还是容易得很的,第二天沈府附近的一条街头上就支起个布粥点,早上发一个时辰,快中午的时候开始发两个时辰的粥,专门给附近的难民用。吃饱了的难民便被组织起来去打扫了两条脏乱的巷子,铺了席子褥子,算是暂时能睡。
沈归燕心情极好地看着宝扇在街那头忙碌,顾朝北站在她旁边,轻哼道:“女人家就是容易心软,你觉得自己能救下多少人?”
“能救多少是多少。”沈归燕耸耸肩:“起码我心里舒坦了,他们也能有吃的,有什么不好?”
“太良善的人在这世界上活不下去,你不知道?”顾朝北看着那头领粥的难民,目光深沉地道:“你帮这些人,自己什么都不会得到。”
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什么才去做善事?沈归燕不认可,更不觉得自己良善。她又不是对每个人都无条件地好,只是看着难民可怜,举手之劳罢了。若是连起码的同情心都不会动,那才可怕。
但是对另外一些人,她恩怨都记得很清楚,不会漏了谁。
难民们按照规矩排着队,端着碗去领粥,引得不少人围观。有路过的百姓好奇问了一声:“这是谁家设的粥棚啊?”
宝扇按照沈归燕说的,轻声答:“无名氏。”
“这可真是好人。”领了粥的难民一边走一边感叹道:“要是当今圣上也有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心思,咱们就不必流离失所了。”
声音渐渐在空中散掉,街边的华服男子听着这句话,看着远处那粥棚,眼神深沉。
做了好事心情会很好,沈归燕难得牵着顾朝北的手一路回府。
顾朝北心里是不认可她这行为的,不过看她这样高兴,也就叹息一声作罢。
好事是没有那么好做的,有的人会感恩,但是有的人只会得寸进尺。布粥的第二天,不少难民闻讯过来领粥,到后头粥便不够了。排了许久队的难民没得到粥,竟然怒而暴起,将粥棚给掀了,吓得宝扇白了脸,连忙带着人回了府。
“那些人太不知好歹了。”宝扇心有余悸地道:“差点伤着人。”
沈归燕皱眉,她原以为布粥是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也会出这样的事。
“早同你说过了,何必同情他们。”顾朝北翘着二郎腿在旁边说风凉话:“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了,你管他们做什么?”
沈归燕闷闷地道:“是我没考虑周全。”
“你想通了就好。”顾朝北啧啧两声:“明日就老实回丞相府去吧。”
垂了眸子没回话,沈归燕看着手里的香囊发呆,顾朝北便以为她当真想明白了,安心地坐在椅子上想自己的事情。
明日宇文将军便该回京,接着便是京中两件大事,科考和皇太后的生辰。科考倒是无妨,反正自家大哥也是要占上风的。他倒是必须在寿宴之前进宫一趟。
可是,用什么法子进宫?以什么名义进宫?这可真是让人头疼。
头疼到第二天天亮,沈归燕却已经不见了。
“人呢?”他问追云。
追云无奈地道:“今天一早少夫人便出去了,去的还是粮行。”
顾朝北捂脸,他怎么就娶了个忧国忧民的夫人?
沈归燕昨日说的考虑不周,不是布粥一事,而是粥的数量。领粥的难民越来越多,米自然应该多买些,反正又不贵,她一个人的月例都能够这一大批灾民吃上半个月的粥。
所以今天一早,她先出来买粥了,中午的时候再回去收拾东西行礼拜别,回去丞相府。
“顾四夫人还要米?”粮行掌柜有些惊讶:“昨日发生那样的事情,大家都在说今日不会布粥了。”
沈归燕笑着将银票递过去:“能布多少是多少。”
粮行掌柜感叹一声:“您真是菩萨心肠。”
而后便按着银子去称米了。
旁边一个穿着普通衣裳的男人忍不住看了沈归燕一眼:“布粥都引起暴乱了,你怎么还要做?”
沈归燕一愣,转头看他一眼。这人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叔,满脸好奇地看着她。
“引起暴乱的原因是粥不够,错不在布粥。”沈归燕道:“布粥无错,那为什么不增加了数量继续为之?”
大叔不赞同地道:“你能有多少银子,布多久的粥?”
“这点小女子算过了。”沈归燕微微一笑:“贴上部分嫁妆,我可以动用三十两银子,够买三百石粮食,够他们吃上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们也该在京城或者其他地方安顿下来,靠自己的劳力过活了。”
“要是三个月之后都还指望着小女子布粥过活,那般的人除开老弱病残,其余的小女子是不会继续施以援手的。”
同情也得有个度。
大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沈归燕看着那人身上不太合体的布衣,只略微想了想,没有深究。
安排好布粥的流程,沈归燕就赶回沈府去准备拜别了。沈老爷还没到正厅,沈夫人坐在上头看着她,笑盈盈地道:“老爷夸你懂事,所以我就做了件儿定然能让你高兴的事情。”
沈归燕有些茫然地抬头。
沈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秦姨娘伺候老爷也有这么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让人将她的灵位放进了沈家祠堂里。”
秦姨娘的灵位本来是供奉在燕子楼的楼上的,沈归燕尽早出门的时候还上过香。
沈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高兴?”沈夫人挑眉:“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她一个贱妾,本是没有机会进祠堂的。”
“既然没有机会,母亲还是将秦姨娘的灵位给了燕儿,燕儿带着走也好。”沈归燕皱眉:“福太厚的地方,姨娘承受不起。”
“放肆!”沈夫人拍得茶案一声响:“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秦氏进的祠堂,哪里还有拿走的道理?再说你若带着灵位回去婆家,像什么话?”
沈归燕跪在下头脸色有些难看,秦姨娘一死,她在这里就再也没什么牵挂,本就是来去自如的。
谁曾想,她们连死人的灵位都不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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