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五还混乱着, 搞不清兰菏的意思, 甚至以为阴气如此浓烈,向来不信邪的兰菏也看到了鬼,加上它也现身了,便对兰菏道:“我不让,你别怕, 我跟她们不一样,是来保护你的,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
它黑豆一般的眼中流露出了十分人性化屈辱:“我是依萍呀!”
兰菏:“……”
兰菏:“……我知道。”
知道?白五还未明白。
兰菏手往下一垫,揪住它两只爪子, 将整只硕大的刺猬拎了起来, 放到旁边,“接下来还是交给我吧。”
然后兰菏坐起身,或者说,是魂魄的方式起来。
白五这一刻仍然是迷茫的:“怎么突然死了?吓死的?”
不要啊,它鼓起勇气报恩,为什么兰菏还是死了。
女鬼们也有些糊涂, 但活人死了, 还有刺猬, 她们对视一眼,继续逼近,对白五幽幽道:“来吧……”
兰菏神色冷淡,不闪不避, 迎面走过去,抽出一把扇子:“来吧!”
女鬼们:“………………”
可以看到原本凶性十足的表情开始出现了裂纹,渐渐慌乱。可想而知,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认出阴差的扇子还会害怕。
兰菏越走越快,虽无脚步声,却带来莫大的紧迫感,尤其是他又拿出了纸张,散发着正义的气息那种。
女鬼们彻底鬼容失色,阵型都散了,推推挤挤,绣花鞋跑丢了都不敢回身去捡,四下逃窜,尖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兰菏一直追出去两百来米,一扇子把其中一个女鬼给扇得拍墙上了,其他同伴倒是不管不顾,继续逃窜了,她掉到地上,捧着脸哭起来。
兰菏走到近前,见她还在不断哭泣:“抬头,我问你话。”
女鬼抬起脸,露出眼下两条血痕。
兰菏:“……算了你捂着。我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戴念珠的生魂被抓进来?”
女鬼点头:“有两个穿黑衣的,其中一个的确如你描述,另一个却看不清面容了,只是煞气很重的样子,我们不太敢靠近。”
兰菏:“往哪边去看清楚了吧?你在这里住了很久,应该比较熟,给我带个路。”
女鬼发起抖来,向他确认道:“你是生无常,对吧?”
兰菏也没戴帽子,但扇子已经能够证明他的身份了,他也是故意的,那帽子戴了会暴露身份,他现在阴间还是有名气的,“对,怎么?”
生无常又不止兰菏一个,承认也没什么。
女鬼松了口气:“你凶……正气凛然的样子像极了近来大闹地府的那位,我有些害怕。”
兰菏一惊,追问道:“你还见过孙悟空?”
女鬼茫然道:“孙悟空谁?我说东岳阴司的来大老爷。”
兰菏:“…………”
怎么搞的,上回听说还是目连戏里骂一下鬼,相对也算还原事实,传着传着咋还成大闹地府了。他用纸索把女鬼栓在原处,怕她跑了,“来大老爷跟我不是一单位的。等着,我马上就来。”
兰菏折了回去,却不见了依萍的踪影,他“咦”了一声,奇怪地喊:“依萍?你在哪?”
没回音。
兰菏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依萍了,只见他平躺在观光车前,两手交握在腹部,紧闭双眼,面容安详。
兰菏:“……”
如果这是一幅画,那么它的名字应该是《等待去世》吧。
其实,这也在兰菏的意料之内,“要不你在这里躺会儿,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白五:依然安详。
在兰菏拿出还魂扇的一霎那,白五就觉得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这一刻,死亡之前,它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与兰菏相处的瞬间,每多回想起一点,它的刺都好像倒着长,扎回了自己心口。这就是扎人者,人恒扎之么。
它的恩人,居然是生无常。也就是说,他一定一直都看得到、听得到自己……
白五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如此爱演之人。
泰山娘娘在上,不是它不想弘道扬善,白门生得如此艰难,就让它走吧。
反正这车晚上也不会有人开,再说都正经仙家了,没那么容易压死吧,兰菏蹲下来给自己的身体贴纸,写镇符。
只听得一声抽泣,转头看什么动静也没有,片刻后依萍闭着的眼角才缓缓流下了一滴泪。
兰菏:“……”
兰菏想着,唯一能让依萍放弃自杀念头的,大概只有……
“不好意思,本来想一直瞒着你,直到你离开的。没想到会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刚才我其实想给你完成愿望,弄个财神楼的,既然你这么难受,那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我不告诉任何人,你也忘掉,我不需要你报恩,怎么样?”
白五的嘴唇缓缓动了:“那你有四合院吗?”
兰菏面无表情地道:“没有,八十平米公寓爱住不住。”
做家仙当然是比做野仙要好,他这辈子,还没有住过财神楼,就算要死……白五思考了一会儿,慢慢爬起来,双目无神地道:“那我晚几天再死。”
“……不急,你可以先在这儿休息,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我还要去救人。”兰菏阻拦道,“三个人以上在你眼里,就是人山人海了吧。”
白五犹豫着,还是默默走到了兰菏身后。
虽然兰菏已经把它的灵魂杀死了,但是他要不在身边保护,兰菏出了什么事恩人没了财神楼也没了怎么办呜呜。
……
兰菏把身体藏好贴好符,就由女鬼带路,继续往郡王府里去了,但这回是飘,速度自然快一些。
半道上经过了池塘,还可以看到池边也坐着女鬼,身上的味道和吊死鬼截然不同。通常在岸上死的鬼,身上带的是纸灰气,在水里死的,却是带着羊臊气。
这么看,余杭嘉说的是一点不错了,这里的鬼可多着,有岸上死的也有水里死的。
“后面我也不知道他们往哪儿走了,但这里不大,可能是……”吊死鬼正说着,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雪。
兰菏一愣,抬头看着满天纷纷扬扬的雪花,现在可还没到冬天……
当黑暗的夜空中,“雪花”落到了兰菏手上,他才发觉这根本不是雪花,而是片片圆形方孔的白色纸钱,一片直径大概三寸多,只是在空中时遥遥看着像雪花。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了……”女鬼喃喃道,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很多年前,我出殡的时候,便有人拿着大串的纸钱,要臂力极强的人把纸钱高高扬起,铺天盖地,就像在下雪一样。”
黄白纸钱分别对应的是金银。
兰菏正觉得奇怪时,又听到有道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四角跟夫,后尾答碴,本家老爷赏钱十吊!本家姑奶奶赏钱八吊……”
这嗓门又高又亮,说一句,还有齐齐的应和钱数之声。
“这里怎么会有出殡的?也是鬼吗?”兰菏仔细闻,却没有闻到丝毫纸灰气。
白五和女鬼也都迷惑了:“好像是真的,活人声音。”
伴随着那叫钱声,一队人马也过来了,最前头便是一个挎着大串纸钱,扬手挥洒的人,后头还跟着举挽联的、抬匾额、花圈的等等,还有几个十岁上下的小孩穿着白衣,打着小鼓,抬着彩棚等物。自然,还有抬棺的。
一行总有数十人,敲敲打打地过来。
兰菏看到人群中好像还有捧着遗照的,他定睛一看,一时背都凉了,那分明是他自己的脸。
女鬼也抽了口气:“我怎么又死了!”
“??”兰菏莫名其妙,再看白五,他竟也捂着心口道:“我就知道我已经死了……”
兰菏:“……”
这俩的表现就很奇怪了,兰菏自个儿也觉得很不对,如果死的是他自己,可他根本不是京城人,为什么要用京城土俗葬他,而且他是独生子,哪来的什么姑奶奶……
疑惑好像越来越浓,但他没发觉自己似乎渐渐失去了情绪起伏,不知不觉,就连起初的疑惑也不见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兰菏正乱七八糟地想着,那队人纷纷侧眼看过来,脸上居然带着灿烂的笑意,抬棺者拍了拍红色的寿材,那棺材盖儿就打开了。
兰菏一看到,就不自觉朝着那方向走去,好像那里是他的归宿之地。女鬼和依萍也跟着他,走到了寿材前,兰菏扒着寿材就爬了进去,躺下来。
依萍也蹿了进去,变作了一只大刺猬,蹲在兰菏身上。
女鬼也打算爬进去的,她腿都伸到一半了,兰菏却惨叫一声——依萍坐下来倒也罢了,但它那刺儿是坚利直竖的啊。
兰菏神情都清醒了,自己怎么会躺在棺材里,他觉得不对,要坐起来看看。
抬棺者们见了,便急急要将棺材盖儿合上,用钉子钉牢,女鬼来不及进去,跌坐在外。
嘭,嘭,钉棺的声音在回响……
黑暗中,兰菏忍痛拨开还一无所察的刺猬,从怀里把胡大姑娘的指甲给拿出来了,迅速把指甲烧化,思路果然更加清晰了,拨云见日一般。
兰菏用力一踹棺盖,那还没钉实的棺盖就被他踹飞了,待爬起来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棺材,根本就是个装大件儿的纸箱子,而周围也都是些纸屑、垃圾,摆成了阵法。
白五这时才回过神来:“这什么,你衣服怎么破了。”
“?”兰菏道,“你不记得了?我以为你故意扎醒我的。”
他在心底补了一句,或者还有报复意味。好家伙,幸好不是肉身,不然被依萍这一扎,还有活路么,直接成筛子了。
白五看了看地上的阵法,渐渐醒过神来,弱弱道:“我不知道,只是潜意识有危险,刺儿都竖了起来。”
——要是寻常,他的刺儿也不会一直绷着。
再看女鬼,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趁机跑了。
兰菏琢磨起来,以他的亲身经验,刚才这迷幻之术,用出来的不是黄门就是胡门,就和之前瓜二真人类似。
但是,施法者还是比瓜二真人水平高很多,人都未亲至,一个阵法,就远比瓜二的幻术更迷惑人,他是不知不觉,就进了套。
白五茫然道:“那现在怎么办,带路的都跑了。”
兰菏却轻松起来:“不急,应该就是附近了,不然,为什么在这里布疑阵?”
旁边的园子内隐隐传来了昂昂的驴叫声,确认了兰菏的想法,“走吧。”
……
宋浮檀手牵着小瘸驴,坐在石凳上,冷眼看将他带来的黑袍客,虽说没露脸,但他隐隐察觉,这就是此前在觉慧寺打劫严三那个。
黑袍客伸手,吹了吹指甲,他的指甲看起来很是尖利,“……上次在觉慧寺外,不大好说话,这次可算有机会,和你聊一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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