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妈妈见罗茜雪终于丢开了死意,不禁眉开眼笑道:“姑娘,你这样想就对了!姑娘这样好的容貌,难不成日后没有造化!来,妈妈先喂你吃口饭!瞧这小脸哭得梨花带雨似的!”弄得罗茜雪只得接过,自己吃起饭来。梁妈妈想试探着给她换个艺名,既然成了宝簪楼的姑娘,可就不能叫自个的闺名了!
哪里知道,这姑娘是抵死不依。弄得她倒是无可奈何了!算了,好歹茜雪这个名字还有些意趣,不改就不改罢!现在,梁妈妈屁颠屁颠儿地带着柳时元,往底楼后的一间厢房而去。可,她的心里终究疑惑,甩着帕子想了一想,不禁又道:“我说,梁大人,进今儿个究竟是不是来逛女人听曲儿的?”
凭着她的经验,只觉得柳时元是另有所图。果然,柳时元听了,诚恳说道:“妈妈,前儿个我在般若寺里,捡了个玉佩,玉佩上拴着个香囊,听寺院里的小和尚说,这香囊只怕是宝簪楼里的姑娘们进香落下的!是以,今儿个就是来送还东西的!”说到这里,柳时元的心里却是打起鼓来,这个玉佩,会是她的么?
“拿来我瞧!”梁妈妈瞥了瞥他,将手伸出。柳时元果然小心翼翼奉上。梁妈妈细细看了看那玉佩,赞道:“好东西,那样晃人的眼儿!”又瞅了瞅一边系着的香囊,看着,不禁笑起来了,她道:“嗯,的确是我楼里姑娘的东西!”她记得呢,前几日,是花神节,她率领着姑娘们去附近的般若寺上香,那姑娘可是摆起臭脸子来,说是不想去。
可梁妈妈是个虔诚信佛之人,怎肯让罗茜雪一人单落下?那不是她一视同仁的作风。当下她好言好语道:“我的姑娘,你可知,今儿个去了寺院,妈妈为了给你们路上辟邪,可都是要给你们个香囊的,你也不例外!”说着,将手中香囊硬塞给她。罗茜雪只是低了头,不说一句话儿,边用手摩挲着自己脖子里挂着的什么东西。梁妈妈纵是个软性子,可见此景,也要怒了!楼里这么多姑娘已经备好了轿子车子在外头等着呢!怎么这姑娘这么不给脸子?
她强忍着怒气道:“我说,姑娘,人不能不敬鬼神。尤其是菩萨神仙!你的父亲没了!你去寺院庵堂里拜祭拜祭,给他超度超度也是好的!怎可不去呢?你说是不是?”罗茜雪听了,心意松动,可还是低着个头。梁妈妈见了,索性站了起来,将手中香囊扔了她桌上,说道:“一个时辰后,楼下院子里见!”说着,就扭着腰走了。嘿嘿,这姑娘是吃硬的不吃软的,果然,到了点后,乖乖儿地下了楼来了。
梁妈妈道:“是不是她的,你自己见一见!不过,可别惹了她!”她小声嘱咐。柳时元跟着梁妈妈转过一个小小的廊子,进了前头的厦屋,梁妈妈指着其中的第二间,对他道:“大人,那姑娘就在里间!东西若是她的,赶紧送了就出来!这姑娘是个烈性子,我可还从没让她出来接客呢!我担心……”柳时元听了,淡淡道:“妈妈放心,我有数。”说着,就掀开帘子,走进屋里。梁妈妈见了,想起自己还有好些客人没有招待,便又一扭一扭地往前头去了。
其实这宝簪楼里的风景很好。
无论是庭前栽种的洁白玉兰,还是这院后遍洒的淡紫丁香,无不透着雅意,若是不知道,只当自己置身于书院雅阁,而非妓院。柳时元看了也不知为何,忽地幽幽地叹了口气。他进了来,放下了帘子,看着这间屋子。屋子里的光线极好,轩窗是敞开的,屋子里淡淡的荼蘼花香,闻得人微醉,而他的对面却是一张桌子,桌子前头,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姑娘,姑娘是侧对着她的,姑娘将手托着腮,低头看着书,似乎不知有人进了来。
柳时元的心情非常紧张,非常非常的紧张。十年未见了,但是只一眼,他还是看出了那个姑娘,就是罗茜雪!虽然,十年前的她六岁,是个可爱孩童,而现在的她,却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但,他还是一下子认出了她!果然是她!
方才,自己一路从般若寺到宝簪楼,心中已经念了不知多少句‘阿弥陀佛’了,果然是上天保佑,他终究还是将她寻到了!他不禁将手中的玉佩,握了又握,这块玉佩,本是他的,十年前送给了她,从此,再无相见。他不知寻了她有多少次,可总是石沉大海。可巧,今日自己竟在寺里寻到了?知道了地址,他怀着一丝极其渺茫的心情,前来宝簪楼。没曾想,果然寻到了!
见她毫无察觉,他不禁轻轻咳咳有声。果然,女子回了头,双眼凝眸,目光中透着不解!此人是谁?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进来了?可想想,她又怅然。这间屋子也并非自己的闺房,既在妓院,自有男人出没,自己已然没有资格讲究这些!
见她终不语,柳时元主动道:“姑娘,恕我冒昧,今儿个,我是来还东西的!我在般若寺里捡了一块玉,只不知是不是姑娘的?”他语气轻柔,尽量不要使她不快。
罗茜雪听了,放下了书,她透过屋子里明媚的光线,看着眼前这名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男子的目光很特别,很深邃,竟……想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可记忆是那样模糊,纵然有灵光那也是乍过!她的心中不禁苦涩起来,罗茜雪啊罗茜雪,都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你还提他作甚?
“玉?”听到男子说送玉,她习惯性地往自己的脖子里伸去,咦?空落落的,果真是不见了?她一下子慌了神,那是一个念想啊!虽然看不见他了,但……如今连玉也弄丢了,莫不是自己真的再也和不能和她的小瑞哥哥见面了?
“姑娘,可是这个?”见她惊惶,柳时元心中不忍,忙将手中玉佩托于掌心,给她瞧着。罗茜雪只瞧了一瞧,便就满心欢喜,她笑道:“这块玉却是我的!我竟是粗心将它弄丢了!幸亏公子您捡着了!”她将玉佩从柳树叶手中取出,如获至宝。
柳时元见她这样重视,心中不禁一暖,甚至恨不能就要脱口而出:茜雪,你受苦了!来,牵着我的手,我将即刻带你离开。
可是,此情此景,此话反而不能说出了!因为,他懊丧地发现,十年之后,罗茜雪已然记不起他了!她竟是忘记了她的小瑞哥哥了!他心中忽然说不出的伤感,是不是过了这个十年,岁月已经销蚀了她的记忆?一切都已经有了改变!
“既然这快玉是姑娘的,那么便就再好不过了!”他将苦涩掩去,唤作一声低沉的轻言。
罗茜雪将玉佩重新收好,方察觉出自己对眼前这位公子的懈怠!人家本是好意!可自己方才那样冷淡……她心内觉得不安,给他沏上一杯茶,递到他面前,缓缓说道:“公子请用茶!在此聊表谢意!”说罢,朝他莞尔一笑。
十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天真微笑,他的胸口不禁一暖,喝着这寻常的酽茶,却如品美酒!
“姑娘,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能离开这里?”他喝完了,将茶杯轻轻放下,对着她,轻言。只怕重了,会唐突了她。
离开这里?罗茜雪听了他之言,不,她不是不想,她做梦都想离开!只是,谁来帮她?谁又甘愿帮她?她无依无靠,没有亲人,如无根野草!她苦涩地笑了笑,轻轻说道:“公子,谢谢你给我送玉,我想,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或许我罗茜雪,就该是这样低贱的命罢!”
对于前程,她不敢想,只因太过渺茫!之后的卖笑生涯,将屈辱贯穿她的一生,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去。
“姑娘,不可这样沮丧!人生之事,俱是无定数的!倘若……我愿意帮姑娘一把呢?”他开始试探说道。
对此公子之言,罗茜雪选择不信。他和她不过见了一面,萍水相逢!有什么理由,他要帮呢?不过,她还是个渴望自由之人,听了他的话,还是决意试一试,她小心翼翼说道:“公子,您打算怎么帮我呢?”
要帮她出去,唯有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大量的银子。
“很简单,我为你赎身。”柳时元还是轻轻说道。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中却是氤氲着苦痛!她,一定吃了不少的苦罢!究竟在经历什么,她竟成了奸臣罗秦桧的女儿了呢?这其中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不问,他不敢问,不能问,当然……只因时机未成熟。
“为我……赎身?为什么?咱们只是陌生人!”她平静地说着。只希望男子不要因为突如其来的同情心,而作此英雄壮举。宝簪楼,一般的男人玩不起。纵然他看起来风度翩翩、英姿不凡!
“不要问为什么,只因我愿意。”他微微一笑。
“为什么?”罗茜雪还是不能明白。“你可知,为我赎身,需要至少五千两银子?”她提醒他。
“我知道。我拿得出。即便一万两,我也拿得出!”他给她解释。
可是她听了,根本就不愿相信,她苦笑:“公子,不必为我费心了!既有这样多的钱,可见你也是富贵之人!不如拿去做好事,救济施舍的好!”她竟还给他建议。
他听了,唯有苦笑:“茜雪,难道我不是在做好事么?”
“茜雪,你如何能知道我的名字?”她困惑了。
“别多心,不过是楼里的妈妈,提前告诉我的。”他解释,方才自己差点说出了真心!茜雪,茜雪,这个名字,已经萦绕了他胸口十年了!不说出来,他想,他会疯的!
罗茜雪听了,却是一点儿也不怀疑!可是心中却依然在惶惑,怎么眼前这位公子,和自己的小瑞哥哥,唤自己的名气,语气是那样的一致?
他见她沉默,心知她的犹疑。他上鼓励道:“茜雪,你该相信我!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不信我。无妨,明日我再来!”他说完了,给她一个放心的微笑。
罗茜雪见了,心儿不禁失神,无可否认,男子的微笑很温暖,一如十年前的那个失踪了的小瑞哥哥!她的心儿不由又是剧痛了!
“我……我该说什么?对于你的所言,我都很感激。但是……”她还是试图扭转他的心意。
可是眼前的男子,坚定地说道:“茜雪,你信我罢!明日午时,咱们在此不见不散!”为了是她放心,他重重地加重了语气。
“好……”还能再会说什么呢?她苦笑,反正自己的前面是个深渊,姑且自己就选择相信一次?
柳时元默默地又走出了出去,外面,还是那样大好的天儿,太阳暖暖地照射着,墙角下的淡紫丁香,发出别具一样的光彩,和自己来时,是那么一样,又是那么不一样!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是激动,是紧张,还是兴奋?
都有,都有。
不管怎样,他又重新寻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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