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陵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可就放心了!绵儿不在宫里,已经遣着人来问过我几遍了!果真是醒了!”他当着罗茜雪的面儿唤这当朝贵妃的小名,丝毫不避嫌疑,待说出口儿来,才觉得大大的不妥,罗茜雪自是知道柳绵绵贵妃的小名,她定定地看着尴尬的陈子陵,说道:“时元也是刚醒来!”
陈子陵便看着这外屋的陈设摆置,赞道:“这屋子里一股子幽香味儿,摆设也甚是别致!时元定是不会花心思在这上面的,这定是弟媳你的主意儿!”
罗茜雪笑道:“这屋子里哪来的什么幽香,不过是给时元熬着的药草罢了,大夫加了一味茯苓,可是香的紧!至于这个屋子么,也是我一时闲情胡乱收拾起来的,倒是给陈将军您见笑了!”
陈子陵便道:“我记得弟媳好像说过,和时元之间仿佛只是镜花水月一场,不知弟媳可还记得?”陈子陵似真似假地问道。罗茜雪便叹了口气道:“此话不假。”
“可是我看弟媳待时元极好,万人看着没有不认为是恩爱夫妻的。这可真是叫我糊涂了。”
“你糊涂就好,实话和你说了罢,我如今也是稀里糊涂着。”罗茜雪欲言又止。这样的话儿,想来也是不能对陈子陵说太多的,免得落人口舌。方才陈子陵冷不防地说出来,可是令她心惊。不过就是那一日,柳时元还未从吏部回府,陈子陵倒是先赶着过来了,他见罗茜雪一人在廊子下走来走去的,不禁想上前套着近乎,岂料说着说着,罗茜雪因那日和柳时元多喝了点酒,酒劲还未过去,借着酒劲,吐露了心中三分真情,直言自己和柳时元不过是一场水中月镜中花,都输虚幻而已。陈子陵听了,却是记在了心里。
陈子陵见柳时元无大碍,心中放心,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罗茜雪聊了一些家常里短的,便告辞回去了。
过了午后,茜雪感到心中甚是疲乏,可是她还得继续为柳时元熬药,这一日三次的药,是不能延误了时辰的。这些事情,她一直是亲力亲为,下人们均不得插手。她在外厅一侧的小厨房里,一手用扇子扇着熬药的小炉子,一手擦着额上的细汗。午后是下人们一段小憩的时光,这时候的柳府,自是静静的。
小厨房里走来了一人,他看着罗茜雪投入地熬药时,终于说了一句:“小姐,这是心急如焚吧!”
罗茜雪没有抬头,她知道是马夫李小贵,闷闷地说道:“李小贵,何苦来逼我?”
“逼你?小姐!你忘了你的血海深仇了?难道这安逸的柳府已经让你乐不思蜀了?”
罗茜雪听了,涨红了脸儿,说道:“李大哥说哪里话儿来?你知道么,这次意外,柳时元可是一点都没疑心。我父亲的仇,我自是记得的。不劳大哥屡屡提醒着。”
“那就好。小姐,这次机会你若是错过了,再找可就难了?”李小贵苦苦劝道:“小姐,在这药罐里放下些砒霜,每日微量,过了一月,这柳时元就会慢慢心竭衰亡。而旁人自是看不出什么来,就是大夫也寻不出所以。这样,小姐既报了仇,又可离开梁家,这一举两得的事儿,小的不知小姐为何不做?”
我依旧一手摇着扇子,闷闷地不出声儿。李小贵便放低声音道:“小姐是心软了吧?依我看定是对这柳时元动了情吧!下不得手儿了?”
我听了,依旧不言语一声。更多复杂的情愫我不愿意想,但是我可以肯定一点的是:我却是不希望柳时元就此死去。
李小贵见我不言语,便低低地说道:“小姐狠不下心,李小贵来替你完成!总之,我是定要报着大人的恩的!”
罗茜雪见他欲走,急急问道:“站住!你打算怎么做?若是失败了可怎么好?”
李小贵回首道:“小姐不必挂心,即使露了馅儿了,也是小的事,和小姐您无关!”
“难道要报仇,必得置人于死地吗?”我沉沉相问。
“小姐,小的要问您,若是这柳时元知道了小姐您的身份,还会那样以诚相待么?恐怕只会懊恼后悔吧!那么小姐的下场便可知晓!”李小贵说着,大步走出了小厨房。
是呀,这李小贵话糙理不糙,若是这柳时元知道了她是罗秦桧的女儿,只怕是厌恶至极吧!只怕是有多远便将她扔多远儿罢!
事情竟是这般的复杂,罗茜雪手里扇着扇子,神情恍惚,中药在这小锅里被她煎熬的已经沸沸作响,她还浑然不知,小环进来,看到了,只当是她为柳大人担心,劝着她道:“夫人!您熬的药儿可以端出来儿啦!在这样做闭眼打盹的佛祖,只怕要将这锅子烧通儿了呢!横竖大人是不碍事的!夫人您到可别累坏了!”罗茜雪被这小环的话儿提醒,连忙提起神来,可不是,前面的小锅里熬的药早就咕咕作响了,这样下去,只怕真要熬成渣了。
她赶紧起身,取过抹布,将小锅儿端起,放在一个木架子上。小环机灵,连忙取了一个碗过来,替过她的手,取过锅柄,将锅里的药汁倒入碗里,一时之间,浓浓的药香味儿弥漫了整个小厨房。
罗茜雪想起了李小贵方才说过的一番话。为了要柳时元的小命,要她在药中每日放点微量的砒霜。这砒霜自是不难买,只需到街上的一个中药铺里,对掌柜的说声,家里有老鼠了,掌柜了必会一一配置好,小心包了送来。
若是这李小贵在药中做了手脚,可怎么办?想罢她又暗自说道:罗茜雪啊罗茜雪,你可是糊涂了,这些熬药之事,可不都是你亲自张罗的么?别人又岂可近身?
除非是明刺,若是要在柳时元的饮食茶药中下毒,避过了罗茜雪的眼睛,可是做不到的。
罗茜雪想到这些,不免又苦笑起来,暗自骂着自己:你就是个没用的东西!别人的父亲杀了你的爹,你却还在巴巴儿地救他的命儿!你是真傻呢还是假傻!想到此,她又暗暗地咒骂了自己一番。见着小环要将药汁端到屋子里去,却又在小环身边赶着说道:“小环,你且住手罢!这些事我亲自来罢!”
到了第二日,柳时元便不再像第一日昏迷那般,眼神儿也越发有精神了。手儿恢复了气力后,因腿儿不能动,便躺在榻上看着《史记》、《战国策》之类的史书。
到了中午时分,罗茜雪进来催他喝药,他看得投入,竟没有听到。罗茜雪奇道:“这些是什么好书?竟让堂堂的吏部尚书忘了喝药?”
说着,便放下药盘子,取过柳时元的书,看了一回,道:“原来是这些书!不过这司马迁只是一家之言,你看他书里,那些他喜欢的人,便浓墨重彩,大书特书。那些他讨厌的人儿,便寥寥几语,一带而过,甚至用了些措辞严厉的评语,误导后人!”
柳时元听了,看着她道:“想来你说的不错儿!他的这些记载里,语句含糊的多,若说一个人企图谋害另一人,总得有个现成的证据不是!可是这司马迁不管有没证据,只凭了个人喜好,就胡乱给人定罪!这倒是我要引以为戒的!”柳时元说着,重重地拉长了最后一句话儿。
罗茜雪听了,递过药碗,硬着头皮说道:“时元,这是要引以为戒什么呢?又有什么可引以为戒的!躺了这几天,就胡思乱想起来?”
柳时元边拿着小勺喝着药,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没有胡思乱想。我的腿是坏了,可是我的脑子没有摔坏。”说完,便皱着眉头将药咽下去,边看着罗茜雪的反应。
罗茜雪是不善掩饰之人,此时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心中想着,莫非这柳时元是觉出了点什么?莫名其妙地说这些话儿?想来他若是猜疑,也没有什么凭据,便笑着说道:“时元是在说什么呢?我听着可是糊涂。刚说这司马迁胡乱猜测些没影儿的事儿,不足为信,怎么时元在品论之后,又学着这样儿了呢?”罗茜雪旁敲侧击道。
柳时元听了,笑道:“茜雪,我自是信你。”说罢,便停下药,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又道:“你我已是夫妻,我如何不信你?但愿我是胡思乱想的好,或许我这几日身子不得动,脑中尽胡猜吧!”言语也渐渐放柔和了些。
罗茜雪心内波澜起伏,想着这几日,柳时元的一应饮食尚还安全,李小贵还没有什么动静,每日里竟是小心翼翼,这几日下来,身子又瘦了一圈。有时她也仰天长叹:罗茜雪,你这是何苦?
两人心照不宣,罗茜雪看着柳时元慢慢将药都喝完,便收了碗,自去吃饭。
眼看着这天又快暮色沉沉,黄昏已过,夜晚便要来临。到了晚间时分,却又落了一阵雨,淅淅沥沥的,听的人心烦。罗茜雪这几日照料也甚是辛苦,和衣躺在柳时元的一侧,柳时元是病体,早已喝了药后沉沉睡去。听着他平静的呼吸声,便也跟着睡去,一宿自是无话。
罗茜雪冷眼打量着马厩里李小贵的行动,每日里都是如往常一样沉默寡言地在厩里喂马割草。心里倒是纳了门,这一晃三天时间已过,他那天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自是不会有虚言,莫非是这李小贵觉得下手的时间未到?所以罗茜雪自是每日里更加的小心翼翼。
中秋过后,便是重阳。作为柳府唯一的女主人,罗茜雪自是要配合着管家去给柳府已去的先人上香祭祀。柳府的香堂之内,罗茜雪硬着头皮儿看着这柳下惠的画像,想着这便是弑父的仇人,如今倒是要诚心的祭奠他,这心中是有多别扭。
她找了个头疼的借口,让管家一个人张罗去了。想着晚间时候的药汁还没熬好的,这事不能耽误。她心思复杂地来到小厨房,却见药汁已经熬好,小环已经倒在碗里了。心中倒是一阵安慰。
每天都是很累,这个夜晚也不另外。睡到半夜时分,她在朦胧之间就听到柳时元的口中刚发出难受的声音,声音似乎延续了很久,她只得强迫自己睁开眼儿,掌灯一看,发现柳时元的面颊暗黑,似是中毒之状。他的眼睛却是晶亮晶亮儿的,神情似乎格外的特别,他看着我,柔声道:“茜雪,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的难过?”罗茜雪听了,心内诧异,只见柳时元又继续说道:“茜雪,不管怎样,我是从不会怪你。”他忽然又奇怪地说道:“茜雪,我还是喜欢叫你这个名字!我心里却是难受的很!”她听了此话,五味翻腾,脑子里嗡了一下,难道……
还是给李小贵着了空子?她容不得自己多想,发现柳时元已经昏迷,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就不敢唤人,急的在廊下徘徊,就在她心内六神无主之际,李小贵趁着夜色悄悄儿地来了。
罗茜雪看着他,低声说道:“我知道是你,我防备的甚严,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小贵压低了声音:“小姐,这个何须每日行毒,只需直接在小姐您的药材里添一味藏海花就行了。此花看似和黄茨无异,一般人也辨不出来。”
罗茜雪叹息着:“我疏忽了。不过我也不怪你。柳时元已经有了中毒之相。你还是赶紧地走吧!”
李小贵沉沉道:“这怎么行?小姐,这下毒的人是我,反正只要能给大人报仇,我就是死了也是甘愿的!”
罗茜雪假意道:“胡说什么呢?即便柳府的人知道下毒的人是你?我就能逃得了干系?依我说,这件事我就应承下来了。和你无关,你走吧!离得越远越好!我会告诉管家,说你家中人生病了,你去看望看望,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李小贵道:“小姐,这怎么可以?您是大人的血脉之承,这件事,本就是我所为,我去报官!”
“糊涂!”罗茜雪终于喝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小姐,你就要听我的。我知道这昏迷之状一时还查不出是中毒所为,我会告诉这府中人,柳时元马上摔下时就得了惊惧之症,本就有疾,况又添了咳嗽,这一月是越发病的重了。而府中人,除了我,其他人都是见之甚少,我这样说,至少在这府里会有八成人相信。你若是主动投了官,这才是真正带累了我!”她一番假意之言,倒是让李小贵信了,他跪下对罗茜雪说道:“小姐聪明,是我糊涂,我没有思虑周全,差点连累了小姐!我这就走!”
罗茜雪缓缓对着李小贵说道:“李大哥,这就对了,你虽说是孑然一人,可是我听着你的口气,似有不少牵挂之人,你这就去吧!我自会为你打理周全!”
李小贵重重地对罗茜雪说道:“谢小姐!我看这柳时元似是病入膏肓。我知小姐不忍,可是木已成舟。小姐您还年轻,只有如意郎君与您相配!待这柳府的风声一过,我会悄悄儿地来看小姐!小姐您若是得了自由,就赶紧地走吧!”罗茜雪听了,朝他苦笑敷衍。李小贵终于趁着夜色悄悄地出了府。
罗茜雪看着李小贵走远,整整衣襟,想着如何处理这事,她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该来的总是要来。
第二日清早,罗茜雪看着躺在床上的柳时元,还在昏迷之中,她的心里忽然开始难过起来,简直就是撕心裂肺的难过,难道他就要开始慢慢死掉了么?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待她极好的人,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他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她只记得他对她的好!罗茜雪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声惊动了小环,惊动了前来向她报账的管家。罗茜雪就这样不顾身份,在他们面前嚎啕大哭起来,管家和小环都慌了,不知是什么事情。待她终于哭了个够时,罗茜雪冷静地擦掉眼泪,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报官吧!柳时元被我杀了!现在虽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管家和小环听了罗茜雪的话,莫不以为是天方夜谭,他们面面相觑,看出她根本不似在开玩笑,管家方回过神来,往罗茜雪的屋子里去,只见柳时元躺在榻上,面容发黑,陷入昏迷,他连连大唤几声,柳时元根本就像木头人似的毫无动静。管家便伸出手儿来,朝着柳时元的鼻翼触去,心中略略放下心,柳时元还活着。
此时的管家一时也没了主意,难道就真的将夫人报官么?左思右想时,他想到了一个人,柳时元的姐姐梁贵妃。因此立即着亲信的人去宫里赶着报信儿,只说大人情贵妃娘娘移驾回府。
管家已冷静下来,他很有主张,嘱咐小环,因此全府其余下人对此事是一概不知。这厢罗茜雪便低着头儿,冷静地在正厅等候着柳绵绵。小环立在她身后,她紧咬下唇,眼神中满是不解之色。看了罗茜雪僵硬的直直站在那里,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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