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取出竹筒,待凉,慢慢儿地喝着水。看着天上昏黄的月亮,忽地又想起了罗茜雪,嘴角边泛起了一丝笑容。想来,茜雪小时候也吃过这样的苦头没?
盛在竹筒里的水喝着是分外的甘甜,他意犹未尽,随手在身边寻了一把蘑菇,丢到这火堆里,捂熟了自吃。
此时万籁俱寂,唯有这林子里的风声,呼啸而过!他没有注意,一个脚步声儿却是越走越近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听着这声音,柳时元不禁抬头,竟是司马耀,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在这。
柳时元见了司马耀,想着立刻就要起身回礼,司马耀笑呵呵地说道:“时元,不必!如今我是化外人!你们的事我都一概不管了的!只是用不着这些虚礼!”
柳时元听了,便起身说道:“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时元,如今我是闲云野鹤一只,你如要叫,便唤我一声司马伯父吧!”
柳时元便说了声“是”。
司马耀道:“时元,天色这般暗,你可知,马上就要下雪了吗?还不快随我去屋子里!”
柳时元听了惭愧道:“可是我忘了!想来小时先生还教过的呢!月色晕黄,风声不歇,可不是要下雪了么?”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司马伯父,您是怎么知道我来过这里的呢!”
“呵呵,因为这林子潮湿,我是看到了好长一串脚印呀!想着,先让你自个先呆呆!中午不来,晚饭过了后,你一定要寻来吃饭了罢!可是我猜错了,你宁愿在这里吃着风,也不愿意来找我?”
柳时元便笑道:“我是见了齐伯父和……张……”想想觉得此言不妥,于是改口道:“我是见伯父与伯母二人,自在相伴,想着还是不要去相扰的好!我心中想着,就当我没有来过这里!我想着伯父和伯母心中自是不愿意有人知道这里罢!”
“原来如此!可你知道,这商州河下的林子,是五行八卦之形,一般人是找不到这里的!”
柳时元道:“那么,我落了这河里,被江豚拉着,带到这里来,也自是惊奇的了?若在平时,我是定不会自导这个地方的!如此,倒是意外之喜了!”
司马耀幽幽道:“不错!我和你伯母自是不愿意被人相扰!不过,时元你是个另外!所以我也就另当别论了!”柳时元终于笑着说道:“伯父,我真的不知伯母竟然是女子身!今日若不是意外看见,只恐一辈子都以为是如此了!”想想又道:“伯父,您是在宣布驾崩那日就到了这里么?”
司马耀摇摇头,道:“其实我还在宫里,等着你伯母!你父亲核准的二十二条罪状一公布,我便宣布罗秦桧已被斩杀!其实那日刑场之人是另一名犯了数条人命的罪犯!我就是要等这天下人的人都认为罗秦桧已经真真正正地死了!我方才可以放下心来,和她安安静静地度完余生!”
柳时元听了,终于重重说道:“原来如此!想来茜雪也不知道她养父是名女子吧!”
司马耀摇摇头,笑道:“自是不知。”说罢又换了话题道:“还不随我进去!你伯母也知道你在这!她是何等聪明的人儿!可惜她不能走远,要不定和我一起将你接了去!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会生病的!”
柳时元心中听着司马耀之言,想着,若是马上见着了罗秦桧,只怕要改口叫一声“司马伯母”了,当下便在心里默默学着叫了几声,以免到时改不过口儿来。
是夜,柳时元见过罗秦桧之后,罗秦桧好生嘱咐了些关于茜雪之事,这柳时元都一一应承。喝了会茶后,便在罗秦桧安排好的后院小屋里自睡去了。
司马耀果是说的没错,这天还没过二更,果然纷纷扬扬地下了大雪起来。柳时元醒来,没有了睡意,便看着竹窗之外,俱是雪白的一片了。
第二日醒来,林子中已似像盖了个厚厚的白被子似的,银装素裹的一片。
待他起身穿衣时,发现司马耀已经等着他了,他笑着对柳时元说道:“时元,这林中雪厚,走出去也费力,不如就多住些时日,待雪化了,你自去做你的事儿去。我也不拦着!叫着你,只是因为,这雪下的地里,有一种不多见的太岁菇,若是挖了出来,能够治你伯母的病!所以,你若是愿意跟了我去挖,我也不拦着!”
此话一说,柳时元不由道:“伯父这是说哪里话来?只需一声差遣便是!”想想又好奇问道:“伯父,为何令伯母体内会有剧毒?”
司马耀听了,便叹息道:“我和她初次找到了这个避世的林子,心中都很欢喜,一日,你伯母寻了许多鲜艳的蘑菇,看到一朵大些的,便生着吃了,岂料,这蘑菇是越大越好看,便越是有毒的多。我看了自是心急,方寻了许多草药熬了汁给她喝,如此才控制住了!想要根治,便需要找到一种只在下雪时才生长的太岁菇,最好找出一百只,连服三月,这毒便去的无影无踪了。”
柳时元听了,马上说道:“那咱们可不即刻就去寻!”
这一日,太上皇司马耀和柳时元各自寻了几大蓝,终于挖出了一百零八只太岁菇,司马耀看着这些难得的药材,感叹道:“这下罗罗有救了!”
柳时元看着二人鹣鲽情深,心中感慨,便越发想早些见到罗茜雪,告诉她一切。告诉她,只要和她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柳时元在这林子里呆了五日,等到雪化了,方对司马耀和罗秦桧告辞,他依着司马耀的告诫,按这五行八卦走出这林子,再回首望时,却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了。
想着,自己人在陈国,虽心中想念罗茜雪,可是现在也只能先回商州城了。
他一路走着,心中生出之前从没有过的感慨!果然这茜雪是罗秦桧的养女!既然罗秦桧未死,那么他和罗茜雪之间,自是没有了任何的仇恨不是!这番想着,他的脚步便也走的越发轻快儿了。
只是不知罗秦桧口中说的马夫是谁?柳时元脑子里忽地闪过了府里面,那个新来的马夫!是了是了,这番回府后,定要好好说与说与!这其中的误会都要一一解释开为好!
可是要瞒住这司马耀和罗秦桧未死的消息,得需要个好好的方法呀!
柳时元心中又挂念罗茜雪,他要去赶着告诉她,他已经恢复了记性。可是事已至此,他只得先回府邸,将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消息告诉陈子陵和皇上以及姐姐。然后再去陈国将罗茜雪好生地迎娶过来。
他掉落河水中时,她当时就在他的身边。他知她甚深,所以不愿意她等的太久。想来,她现在已经为他哭的哀哀欲绝了吧!
想到此,柳时元的心便是大大的不忍!终于在黎明到来之际,他到了商州城里了。
转而又风尘仆仆地朝着府邸奔去,到了门前一处树阴底下时,便听到一男一女低低的说话声。男的便是陈子陵的声音,女的却是……罗茜雪。
他心中一动,便隐于一棵大树下,听着二人所言何事!
只听陈子陵说道:“茜雪,如今我是劝不过你的了!你既要为着时元守灵……如今贵妃也是答应你了!”
言语之中,划过深深的叹息。
罗茜雪放了包袱道:“我知道!谢谢你在贵妃面前帮我美言!这是我欠他的,我自要还给他!”
柳时元心中听了一惊,看似自己失踪这几日,商州城的人都以为他落入水中淹死了么?他继而又苦笑,怎么没有这个可能性?
但听得陈子陵又说道:“茜雪,你需要好生想一想!这时元已经不在人世!你今年方才一十六岁!可不要以后心生后悔!”
罗茜雪便道:“我来柳府,便是来还债的!其余我是一概不想的。”
陈子陵忽然笑着说道:“茜雪,论理我现在不该和你开着玩笑。若是有一天,你觉得这庵堂日子孤寂,难以打发日子,便来找我吧!横竖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咱们两个就不嫌彼此,凑合凑合吧!”
罗茜雪看了看这几日,一直在为她的事奔走的陈子陵,心中知道他和柳绵绵的一段情,也甚是同情他,心中也早把陈子陵当做了自己亲人一般,于是脱口而出道:“好!陈大哥,我答应你便是!”这陈子陵便笑了笑,说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记着!”两人相视点头而深深苦笑。
柳时元虽听着了二人的言语,可是并没有瞧见他们的神情。是以听了,皱了眉头,心中大大的起疑。当下,他从树阴里走出,看着陈子陵和罗茜雪两个,一前一后地进了府门。
他在心中叹道:想不到,自己竟还是晚了一步!看着茜雪和陈子陵二人,已经暗生情愫,自己该怎么办呢?
是去府里,告诉众人,我柳时元未死,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并且记起了以前的种种?告诉罗茜雪你什么都记起来了!告诉他你的心思!
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只管在这暗处看着就好?想着陈子陵好不容易才从柳绵绵的阴影里走出,他忽然心生出了同情。这茜雪在世人的眼中是失去丈夫的妇人,陈子陵则是单身,二人天长日久的,生出情意来也是正常,何况,这陈子陵和茜雪的外表自是十分匹配。
他便在树丛下深深思索着,想来想去,终于决定,还是隐藏自己的身份为先吧!他柳时元可是最喜欢成人之美的!可是离开罗茜雪他心里又不放心,看着这街上四处挑担卖东西的,想着,不如也化作一个在这门前街上挑担的货郎,暗自守着茜雪,岂不也好!且看看以后儿再说罢!
这罗茜雪的回府自然在府里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小环此时正在后府花园里喂着鱼儿,听府中人都说:夫人回来了!说是要替大人守灵来着!管家自是昨儿个就得了陈子陵的吩咐,头一个知道的!
当下摆起了管家的威风,将府中的、仆人、丫鬟、婆子等俱都拢在一处,好生训话:既是夫人回府!有什么可奇怪的!为着大人守灵,多么令人感佩!你们都好生听好了,不许在下面嚼舌根子,打扰了夫人在庵堂的清净!我若是听到了一句半句的闲话!可就乱棍打了出去!再不好言好语的!
此话一出,这柳府里自然是悄悄儿的,无人回话。管家便道:“那么你们可都听见了!纵然是大人不在了,可夫人还是堂堂正正的柳夫人!”
小环心中激动,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夫人了,头一个说道:“是!总管大人!”随后,那些丫鬟婆子,便都跟了在小环的后面,答着“是”。
管家很是满意。待众人都退下之后,唤住了小环,悄声道:“小环,夫人回来,自然还是你伺候着夫人!你可能做到还是和从前一样!”管家沉声问道。
小环激动道:“管家叔叔,怎么不能?夫人待我从来都是很好!就是之前的事儿,管家您不也说是另有他人么!”
管家听了道:“很好!那么我就放心了!”
所以当罗茜雪在陈子陵的陪伴下,穿着一身素白的守节之衣,徐徐踏进这曾经熟悉的府邸时,看到了依旧是老管家那张既威严又和蔼的面容,她心中不由流过一丝温暖。老管家的神情也自是很激动,领着府中所有的下人,向她问好。他看着罗茜雪,激动地颤抖道:“夫人,您可回来了!可是,大人不在了!”言语之中,自是十分的伤感。
罗茜雪听了也神驰落泪,颤声道:“管家,我是回来了,从此,我便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给大人守灵!”老管家激动道:“夫人,夫人!我可是没有看错夫人!我替九泉之下的大人谢谢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似是已经哽咽起来。
小环受不住,终于在列队里“哇”一声,大哭起来。罗茜雪心生激动,忙说道:“队伍里可是小环?”小环听到了罗茜雪的说话声,连忙抹着眼泪,跑了出来,看着罗茜雪就要跪下,罗茜雪连忙制止,说道:“小环,想不到,一年不到,小环的身量又高了些了!”小环便哭着说道:“夫人,您可想死小环了!小环睡里梦里也想着,夫人会不会回来!想不到,居然是梦想成真的了!”一时想着,大人已经不在了,不免又哭了出来。
这府中的下人们,素日感念着罗茜雪的宽容,和柳时元的仁厚,也在后面哭出声儿来。
这陈子陵见了,倒是皱起眉儿来,他说道:“休要哭了!这皇上和娘娘不是说了么,府上柳大人一日不见……嗯……衣服,就一日不宣布柳大人遇了难的事儿。万一这柳大人要是还活着,或者此间就在外面,听了岂不是晦气的很!”府中下人听了陈子陵之言。方止住了哭声。
罗茜雪不由说道:“不错!我见了远亲回来,自是在庵堂求神拜佛,求神灵保佑大人能够平安回来!你们不要过分悲伤!”
管家便遣了下人们自去干活不提。
小环便跟了罗茜雪,茜雪道:“小环,我如今就一心住在这府里的庵堂!以后这一日三餐的,你送来即可!若是外头有人要见我,你也就来告诉了我便是!其余什么事儿,你就不要来央烦我了!我只想对着庵堂,一心一意地给大人祈福!若大人能活着回来,自是甚好,若是已经遇了难了,我便日日诵经,保佑他的魂灵早日安息!”罗茜雪说着这番话的时候,面如死灰。
小环应了,知道夫人内心悲伤,心儿已似槁木了。于是回身自去准备日常之物。
陈子陵便道:“茜雪,我陪你进庵堂吧!时元在世时,我当他是我的亲弟弟。如今他不在了,我便当你是我的亲妹妹了。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头讲与我便是!”
“陈大哥,我如今没有什么难处!若说有什么痛处,便是再时元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告诉她我是谁。我没有告诉时元我的真正心意!这才是每每夜里想来就让我撕心裂肺的!”罗茜雪哀恸地说道。
“茜雪,我心中也很难过,可是……只能节哀顺变了!我办了公事,就来府里和你说说话儿!解解闷儿!总是好的!你毕竟还这么年轻!”陈子陵究竟也不能再说出什么安慰之话儿了。
“我明白,陈大哥,你回去吧!不要为我的事儿影响了公务!这府里自有照顾我的人儿!”茜雪道。
“如此……也好!或许天可怜见,老天会还你一个柳时元罢!”陈子陵伤感地说道。
罗茜雪便在庵堂和陈子陵说了几句话儿,陈子陵便出了柳府。
这一路,他只听到那挑着货郎担子的人,佝偻着背,便挑着担子,便摆动着手里的铙儿,口里唤道:“卖炊饼儿勒,刚出炉的炊饼!卖炊饼儿勒,刚出炉的炊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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