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卫来问麋鹿:“觉不觉得这个岑小姐有点奇怪?”
“觉得啊。”麋鹿憋了好久,专等有人把这个话头的引子给点了,好噼里啪啦爆发,“我一进饭厅,她坐在那里,灯那么暗,专照她一个人,吓了我一跳。”
那一刹那有错觉:她像安静的幽灵,虚的很,不真实,少了点“活气”。
车子停下等交通灯,麋鹿看道旁的行人,有个金色头发的小姑娘哭着在跟母亲吵闹,还有个刚从超市里出来的男人,抱着满装的纸袋子,脚下一个趔趄,东西撒了一地,懊恼地蹲在地上去捡。
对嘛,人就该活成这样,急急吼吼,毛毛躁躁,那个岑小姐,活得像跟这个世界无关。
卫来说:“两次见她,她都穿晚礼服,你不觉得奇怪吗?”
怪吗?麋鹿倒是觉得怪好看的。
“不止晚礼服,妆面也精致,但其实都不是重要的场合。第一次要面试,见很多外人,勉强说得过去。但今天,她自己也说了,根本没约客。”
“不是约了那个厨师吗?”
一个女人,可不会为了厨师精雕细琢,卫来觉得正常的是埃琳那样的,不出门就懒得化妆,听任头发乱蓬蓬晃来晃去。
麋鹿想了想:“会不会她其实有访客,只是不愿意跟你说?”
也有这个可能。
卫来挺好奇的:什么样的访客会让她盛装以待?
应该是个男人吧。
***
接下来的两天,卫来不再过问岑今那边的任何消息,一切交给麋鹿代为沟通——这是他的习惯,合约生效日起,就要人衔枚马裹蹄箭搭弦上,所以在那之前,他要彻底放松。
他打扫了屋子。
去了岩石教堂,在炸碎的岩石堆砌成的墙下站了一会,觉得岩石会随时砸下来埋了他,然而并没有。
在南码头的露天自由市场里吃了盐津鱼肉、烟熏火腿片,买了油桃,还有苹果。
坐轮渡去了海防城堡,这个季节,海岛冷而荒凉。
还去了华夏天府吃饭。
餐馆用廉价的建材烘托出视觉上的富丽堂皇,灯箱牌上绕了只金漆的中国龙,里头供赤膛脸的关二爷,进门处有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景观,山上两翁对弈,山脚下围尺许见方的池子,里头几尾锦鲤。
几个伙计正往假山边上排置刚到的绿植盆栽。
山、水、绿植,寓意根基、财气、不断生长,寄望生意一片红红火火。
卫来点了麻婆豆腐、凉拌三丝、油爆虾和水煎包,不是饭点,没什么客,林永福热情出来作陪。
菜合不合胃口?有空常来啊,吃好了欢迎你带朋友来;再过一阵子,很多新鲜的时蔬肉蛋到货,到时候,就可以做时令菜了,那口感鲜的,一定要来尝。
卫来遗憾:“最近都来不了了,要出趟远门。”
林永福更遗憾:太不巧了,浓油赤酱裹出来的菜一年到头都有,时鲜味的,可就那一阵子呢。
结账的时候,果然给打了折,还拿了盆白掌给他。
青花瓷的小花盆,土栽,叶片翠绿,高出叶丛的花茎上,两枚瓷白的佛焰苞,稍卷,像观音菩萨披覆的天冠绸幔。
说:“多出来的,不值钱,但是吉利。你不是要出远门吗,看这白掌,跟帆似的,这叫一帆风顺,保旅途平安。”
卫来接过来,有点哭笑不得:“这带着不方便吧。”
“怎么能带着呢,放家里,让朋友帮你照看。花木很玄的,你平安,它就长的好。”
他压低声音:“人出远门哪,就像放风筝,家里得有什么东西,牵着那根线,牵着牵着,就把你盼回来了。”
卫来谢过他。
花盆很小,卫来把它托在掌中,先坐一程有轨电车,然后走回公寓。
因为林永福的话,脑子里掠过许多念头。
——当初也是出远门,一条偷-渡船漂洋过海,那根放出的风筝线,应该早就中道断了,所以他不想家,家也不想他。
——也许真是缘分,这一行两个人,这白掌又恰恰抽了两枚佛焰苞。
回到酒吧,埃琳接过那盆白掌,左看右看:“给我养?我不会养花,养死了怎么办?”
“养死了我就死了,你看着办。”
埃琳生气:“胡说八道。”
她把白掌放水母缸的旁边,托着腮仔细去看,苞片被水母缸的光打成微透的浅绿,海月水母浮游的身姿缓慢到老态龙钟。
卫来说:“养花又不难,怎么养水母,你就怎么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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