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虎鲨正式拉出了谈判的架势。
早饭过后,饭厅重新打扫布置,无关物事一应撤去,只留一桌两椅,并桌上喝的淡水和啤酒。
照例的二对二。
虎鲨清清嗓子:“今,我们今天得谈谈正事。关于那条船……”
岑今打了个哈欠:“昨晚没睡好,船上太晃。不过你们常年住在船上,你们不觉得吧?”
卫来差点笑出来:岑今要是想跑题,真是分分钟让人吐血——他几乎要有点同情虎鲨了。
虎鲨不得不接话:“你刚上船,确实会不习惯。但是多谈判几天……”
卫来觉得这戏刚开头就喜感十足:虎鲨的确是狐狸,没说两句,又把话题拗向谈判。
岑今打断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沙迪的方向:“让他出去吧,今天想聊点私事。”
又聊私事?虎鲨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耐,克制了再克制,还是让沙迪出去了。
岑今聊的还真是私事:“你今年多大了?”
虎鲨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岑今已经自顾自往下说了:“我记得,当年接治你的时候,你是33还是34?现在6年过去了,40左右吧?”
“也不算小了,海盗是个体力活——精力和体力都有点跟不上了吧?”
虎鲨耐着性子:“今,毕竟6年啦,人会老的。”
岑今看似无意地指了指门外:“但这船上的,除了你,可都是青壮啊。”
虎鲨不以为然:“他们是年纪轻点,那又怎么样?”
“比你狠哪。”
虎鲨哈哈大笑:“比我狠?今,你在开玩笑吗?我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捏死他们。”
岑今等他笑够了,不紧不慢开口:“不需要都比你狠,有一个两个就可以了。人人都知道,想取代你,就得做到比你狠。你怎么样当上海盗头子的?难道不是因为做事比上一个狠,及时抓住时机弄掉了他?”
虎鲨笑的有点勉强:这倒是真的,海盗中间不存在礼让、传位、接班人,想上位,凭的就是谁下手更狠辣。
岑今没漏过他表情的微妙变化:“年轻人嘛,胃口很大,总想往上爬——你狠的程度,是个参照,取代你的人,有样可参,一定会比你更狠。有没有想过哪一天,你也会被后来的给干翻掉?”
虎鲨不吭声了,过了会耸耸肩:“今,这种事总在发生,做海盗的都这样,聊这些没有意义,不如我们来谈谈……”
岑今再一次把话头转开:“但是,我们假设你运气很好,这船上的人都服服帖帖——你是不是从此就没危险了?”
她开始掰手指。
“第一,亚丁湾的护航编队在不断增加,实力火力远超海盗。哪一次运气不好,你就会死在混战里,或者被抓进监狱,蹲一辈子。”
“第二,你频-繁劫持船只,让索马里政-府颜面扫地,他们一直在通缉你、想方设法要抓你。”
“第三,你杀过人-质,拿过大额赎金,跟很多船东结仇。他们会善罢甘休吗?也许有一天,就会派出一支小分队要你的命。”
虎鲨沉不住气:“我们做海盗的,什么都不怕!”
岑今看都不看他:“第四,你是最著名的海盗,劫过最贵的船,其它海盗会不会想黑吃黑?据我所知,索马里自成组织有火力配备的海盗团-伙,加上你,至少有四个啊。”
虎鲨有点动气:“那又怎么样?从古至今,做海盗的不都这样吗?敌人来自四面八方!”
岑今故作惊讶:“哦,你知道啊。”
她给自己倒水,泠泠水声里,虎鲨的不耐渐渐压服,做又一次争取话题的努力:“今,我们是不是应该……”
岑今说:“我们再假设……”
卫来实在忍不住,把脸转向舱壁,狠狠笑了几秒,又转回来,一派淡漠严整。
“我们再假设,你运气还是很好,成功避开了这些危险……10年后,你50岁的时候,在哪?”
虎鲨没听明白:“哈?”
“还当海盗吗?”
虎鲨大笑:“那太老啦,今,红海上哪有50岁的老头海盗啊。”
岑今意味深长的笑:“那你50岁的时候,会在哪呢?”
虎鲨怔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岑今帮他说:“你没法洗手不干,人人都知道你劫过无数的船,以为你腰缠万贯,单等你落魄了过来吸血剜肉;你杀过人-质,永远在政-府通缉的黑名单上;你没法逃去国外,因为你没有外交身份……”
虎鲨听不下去了,霍然站起,身子前倾,两手重重拍在桌面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来眉头一皱,向前两步。
岑今冷笑,一字一顿:“我想说,我可怜你。”
“现在人模狗样地跟我谈判,说什么自己是红海上最凶残的虎鲨,其实只不过是条没有未来的死鱼:要么死于船上的火拼、要么死于暗杀、要么被抓去坐牢、要么落魄到饿死,拿到赎金有什么用,有那个命拿,未必有那个命花……”
虎鲨大吼一声,两手在桌上借力,向岑今直扑过来。
岑今坐着不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卫来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脚踹在桌边上。
桌角和地面发出难听的蹭磨声,桌子被踹开两米多,桌上的水杯淡啤砸了一地,虎鲨整个人趴在桌面上,面目狰狞,像只学不会游泳的旱鳖。
饭厅门被踹开,听到动静的沙迪慌乱地冲进来,岑今眼锋一冷,厉声说了句:“滚出去!”
沙迪吓了一跳,猝然止步于门口,不敢再往里走,但也不敢离开。
虎鲨翻身下桌,腰里拔出那把精美的镀金转轮□□,咔哒上膛,大踏步走向岑今,卫来挡过去,虎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重音,仰头看卫来,枪口重重抵住他胸口。
卫来说:“嗨,嗨,冷静可以吗?”
海盗果然都暴躁,即便是声名赫赫的海盗头子。
虎鲨眼睛充血,翻卷的嘴唇肥厚,脖子上的盖巾因着剧烈的动作扯开了些,卫来看到近乎触目惊心的伤痕。
饭厅里的气氛一时僵着。
感觉上,这死寂延续了很久,直到岑今轻轻笑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两人身边,轻轻推开卫来,自己不动声色地抵上了枪口。
枪口正抵住她脖子,白金链上的那颗朱砂痣样的红色石榴石吻着黑色的枪口边缘。
卫来死死盯住虎鲨搭在扳机上的手。
岑今说:“想开枪吗?来啊。”
她往前走。
虎鲨尴尬极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步步后退:“今!我们是朋友,我们谈的是船不是吗?我想……”
他后腰撞到了饭厅边的操作台,没法退了。
岑今伸手去拿他的枪,卫来有点紧张,怕她操作不当或者虎鲨稍有动作会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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