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志远把母亲送回家,然后从母亲手里接过父亲骆破虏一直珍藏至今的一顶钉有上下两枚黑色纽扣的旧军帽。军帽外表早已泛黄,而帽檐内侧的边缘部位上则写着三个工工整整依稀可辨渐趋模糊的小字“骆云龙”。
这是骆破虏的父亲——在抗战中英勇殉国的烈士骆云龙留给自己儿子的唯一遗物,也是堪可证明骆破虏骆家人身份的信用。
骆志远将军帽小心翼翼地用丝巾包裹起来,放进了自己的行李包。而他稍稍犹豫,还是顺手将外公穆景山留给他的金针皮套也放入行囊。
他虽无意以行医为业,但作为穆神医的嫡系传人,不管他承认还是不承认,这一生,他其实都很难放弃这套金针,而这一身家传医术和针灸奇术更是舍都舍不掉的。
穆青把儿子送出了家门,默然回返。她突然觉得,进京求助让自己的儿子出面,可能比她自己出马效果更好一些。无论怎样,儿子总归是骆家的子嗣,头顶着同一个“骆”字,骆家没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会施以援手。
下午两点十分。骆志远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上了开往京城的503次旅客快车。在走之前,他又给报社的领导打了电话续假一周,报社那边知道他父亲出了事,也没有为难他。
因为时下非客流旺季,绿皮硬座车厢的乘客并不多,三三两两地散坐在各处。
呜!
列车鸣笛缓缓驶出了安北站,风驰电掣地向前方开去。骆志远打开了车窗,任凭热风吹拂,转头凝望着飞速向后的铁路沿线景致。
这个时候的安北市火车站周边地区还没有进行改造,依旧保持着建国初期拥挤凌乱的成片棚户区和建筑群的布局,而有些院落的院墙上还遗留有那场举国动乱时期的近乎荒诞的标语口号,而纵深处那片茂密的白杨林深处被轰隆隆而过的列车惊起一群麻雀,黑压压地飞上天际,遮天蔽日。
此去京师,其实结果难以预料。但为了父亲和全家的命运,骆志远不能不走这一遭。路程还早,他缓缓闭上眼睛,准备迷糊一觉。
不多时,车厢内响起一个女列车员清脆急促的广播声:“旅客同志们,三号软卧车厢的一位得了急病的旅客需要紧急救治,列车上哪位同志是医务工作者,请速到三号车厢进行诊治。”
骆志远睁开眼睛,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回去。他虽有一身医术,却不是执证医师,想必这车上应该会有医生吧,他就不必献丑了。
可过了十几分钟,广播声再次响起:“旅客同志们,哪位旅客是医生,3号车厢有一位旅客得了重病,现在急需救治,请听到广播后马上到3号车厢,我代表病人和所有工作人员谢谢你。”
骆志远叹了口气,起身抓起自己的行礼包,大步向后端的三号软卧车厢走去。
硬座车厢与软卧车厢之间隔着软座车厢、硬卧车厢6节,其实是一段不近的距离。骆志远一路穿行过去,在3号软卧车厢的卫生间处被一个女列车员拦住,“同志,你是医生吗?”
骆志远轻轻一笑:“算是吧,如果方便的话,让我看看病人的情况。”
女列车员匆忙打量了骆志远几眼,见他眉清目秀举止文雅,顿生几分好感,赶紧领着他走到车厢中部的病号所在的包厢处,几个列车员正聚集在那里,其中有一个白大褂的跟车医生正拿着听诊器俯身做着什么。
一个年约七旬面容清朗、精神矍铄、穿一套不着肩章领花的淡绿色夏常服军装的老者眉头紧锁站在那里,一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的男童牵着他的衣襟,面色紧张。
“怎么样,大夫?”老者的声音有些焦急,但仍然不失沉稳。
白大褂姓李,是列车段门诊部的一个“半吊子”医生,随车出差也就是给某些偶然头疼脑热的乘客开些药,多数时候都在卖晕车药。
听到老者问,他煞有其事地摇摇头道:“老同志,病人的情况很复杂,车上条件有限,我建议到下一站时下车去医院就诊,我们可以帮你们联系医院。”
老者眉头越紧,沉声道:“查不出病因来?到下一站还有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让她这么硬撑着怎么能行?”
听到老者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白大褂大为不满,脸色也拉了下来。他刚要说什么,一个列车员插话进来,“李医生,车上有医生过来帮忙,让人家先看看!”
几个列车员让开,骆志远向老者微一颔首点头,就走了过去。他顺眼望去,只见床位上半躺着一个身着奶黄色运动衣的长发女孩,也就是二十出头,跟他仿佛年纪。
绚烂的阳光透过车窗的磨砂玻璃丝丝缕缕的照射进来,温和的落在女孩那白皙精致秀美的面容上,她微微偏起了头,双眸紧闭,只是小巧的嘴角微微扭曲痛苦地上扬,直接破坏了这整体美丽的弧度。
骆志远俯身查看,见她嘴唇略有肿胀,嘴角处一个黄豆大小的疥疮是那么地触目惊心!
“请问病人是怎么发病的?”骆志远起身转头望着那明显是女孩亲人、家属的老者。
老者虽然神色焦灼,但却举止沉凝,不慌不忙轻轻道:“上车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她这两天有点上火,嘴角长了一个疖子,吃了点消炎药……刚车开不久,她就开始头晕目眩,恶心呕吐,还发起了烧。”
“这会反应更严重了,不仅发起高烧,神智都不清楚了。”老者又斟酌着字句补充道,同时深深凝视着骆志远,眸光深邃而具有无形的洞穿力。
骆志远哦了一声,探手试了试女孩的额头,果然滚烫高烧。
他又问道:“病人以前有过什么病史没有?”
老者摇摇头:“没有。她的身体虽然弱一些,但也没有什么大病,昨天我们还在海边度假,也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骆志远闻言长出了一口气,医者尤其是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望”和“问”是两道关键的步骤,其实从女孩的病体病况来分析,他早已有了基本的诊断。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要给女孩号号脉。
骆志远坐在了女孩的身边铺位上,探手过去号住了她的脉。
本来骆志远过于年轻的年纪让老者还有一丝疑虑,可一看他熟稔老练地号脉动作以及那眼眸微闭悄然散发出的空灵气质,让老者心头略安。
“病人气虚,脾经热毒郁发、胃火炽盛上攻——老先生,这是锁口疔,正生在地仓穴上,同时因为病人体质较弱,导致发病迅猛、反应强烈,陷入了昏迷状态,需要立即治疗。”骆志远松开手笑了笑,“麻烦你们把病人扶起来,让她坐平,把双脚垂下来。”
老者依言上前,一个女列车员也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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