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车开得飞快。
“拜托开慢点好吗?像这么开车会出事的!”我叫道。
“这也叫快?完全在限速之内啊,”他不理我,“你不是系上安全带了吗?”
“我心脏受不了。”
“你有心脏病?”他放慢了速度。
“没有。我紧张,行不行?”
“今晚是什么电影?”他又开始加速,故意换个话题引开我的注意。
“你喜欢什么电影?”
“Horror Movie(译:恐怖片)。”
“运气不错哦!今晚上是‘The Silence of the Lambs (《沉默的羔羊》)。’英文台词中文字幕……沥川!劳驾放慢车速!”
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就叫他“沥川”,好像这样叫了十几年一样,话一出口我就有点讪讪的。
“为了看完这部电影,你的心脏需要热身一下。”
我气结,不再说话,眨眼间就到了学校。他开车围着校园附近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了电影院。进了大厅,我对他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票、买汽水、爆米花和烤鸡翅。”
“现在是下班时间,不必再做waitress。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票。你喝什么?”
“可乐。”
我看着他买了票,又去买爆米花……我飞快地跟上他。他行动依赖手杖,只有一只手能拿东西。放映厅很空,只坐着不到十个人。我们打算坐最后一排。台阶很浅,他却走得很慢。右腿先上去,然后将不能动的左腿拖上台阶,站稳,再走下一级。我后悔说要坐最后一排了,此时改口又怕他介意,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等我们坐下来,电影已经开始了。我开始吃鸡翅。坐最后一排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听见我大嚼特嚼的声音。
他喝了一口矿泉水,问:“你还没吃晚饭吗?”
“没有。来的时候急着赶车,忘了。”
“咖啡店里总有东西可吃吧?你不是有coffee break吗?”
“那么贵,老板又抠门,怎么吃得起?”我飞快地啃完了一只鸡翅,又去吃另一只,“鸡翅很好吃,你要来一个吗?”
“谢谢,不要。”
“那……爆米花?”
“我不吃,”他淡淡地说:“全是你的。”
“怎么可以这样呢?看恐怖片不吃东西。”我嘀咕着。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仔细听,下面一段是我最喜欢的。”
只见里面那个汉尼拔医生对朱迪·福思特说:"First principles,Clarice. Simplicity. Read Marcus Aurelius. Of each particular thing ask: what is it in itself? What is its nature? What does he do, this man you seek?"(译:第一个原则,克莱丝,是“简单”。细读马可·奥勒留的书,不放过任何一个特殊点:它里面有什么?它的天性是什么?你要找的那个人,他是干什么的?)
"……No. We begin by coveting what we see every day. Don't you feel eyes moving over your body, Clarice? And don't your eyes seek out the things you want?"(译:……不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垂涎每日所见的一些东西。难道你没感到过别人的目光在你的身体上移动?克莱丝?难道你自己不是也用目光来寻找你想要的东西?)
我模仿片中人的口形,一模一样。
他转头过来看我,说:“原来你的口语是从这里练来的。”
过了片刻,片中人继续说:
"……Terns? I help you,Clarice, it will be "turns" with us too. Quid pro quo. I tell you things, you tell me things. Not about this case, pro quo. Yes or no?"(译:燕鸥?嗯。如果我帮了你,克莱丝,那将会是一种你我之间的‘交换 [译者注:英文中“交换”与“燕鸥”发音类似]’一物换一物。我告诉你一些事,你告诉我一些事。与这个案子无关。与你自己有关。一物换一物,你愿意不愿意?)
沥川又回过头来。
“怎么了?”
“发现没有?这段押韵的。”他说。
“哪里押了?”
“Quid pro quo, yes or no?”(译:一物换一物,是还是不是?)
我想起了我和他第一次坐车的情景。“如果我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你就要回答我的问题。”Quid pro quo……
剩下的时间我基本上全用双手捂着眼睛。这部片子我看过十遍,看到台词都能背下来了,却没有一次能睁着眼从头看到尾。
我没看他的脸,知道他在笑我。
看完电影出来,已近凌晨。他要送我,尽管我反复推辞,他坚持要送我到寝室楼下。
在路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你知道,这电影我虽然看了很多次,有一样东西我总不明白。”
“你一直捂着眼睛,应该有很多地方看不懂吧?不是说,电影是视觉艺术吗?”
“为什么要放一只蛾子?为什么?”
“你想听我的解释吗?”
“你有解释?”
“蛾子意思是繁殖。蛾子产很多卵,身体也会变化。那个Bill不是一直有identity problem(身份认同的问题)吗?”
“可是,为什么要把蛾子放到死尸的口里呢?”
“那是女人的尸体,对吧。女人和男人的区别是什么?繁殖,是不是?意象联接,这是你们学文学的人最擅长的事情啊。”
我停下步来,看着他,问:“那么,沥川同学,你是学什么的?”
“经济。后来又学过建筑。Quid pro quo,今天在咖啡馆,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和人吵架。”
“输了还是赢了?”
“表面上赢了,实际上输了。乡下人,原本活得很自在,到了城里,突然间什么都介意起来。”
“这么说,你在这里并不开心?”
“除非我期中考试得了九十五分。”
“分数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I have identity problem.(译:我有身份认同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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