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长秋把所有人都撤了下去,最终,南熙殿就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了。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和最开始那个冷酷果决的殿下判若两人。
他随意地将剑往旁边一放,瞅着身后的台阶就坐了下去。
“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以真面目面对我吗?”他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命令我,“坐。”
我不得不依他,心灰意冷地揭下面纱,冷笑道,“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很痛快吧?”
各个角落都点满了油灯,可是殿里还是不亮。偌大的殿里空空荡荡,随便说句话,都听得见回音。
他嗤笑了一声,道,“你见我笑,便觉得我很痛快。放心,我也会有不笑的时候。事实上,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一切都取决于你是作为朋友还是敌人去看待我的所作所为。”
我依旧冷冷的,“你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光明。”
“这世上见不得光的太多了,我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他道,丝毫没有因我的反驳而动半点怒。
我虽然满肚子怨气,但也认为他说的有理。比如,我到死也忘不了的大公子的死,比如改变我一生的瑰羊山一役,再比如后来无耻的赵丕反水。上面哪一件不比现在他所做的要罪恶百倍呢?
“来,”他忽然拿肩膀推了推我,这时我才发现他的手上多了个酒壶和两个酒杯。
“这是你欠我的,快满上。”他把酒壶推给我,两手摊着,一脸认真地催促我给他倒酒。
我面无表情地按照他的吩咐倒了酒,像个木头一样不动,也不说话。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道,“你怎么不喝?放心,这酒没毒。”
“不信?那我先干为敬为好了。”
果然他一口下去,一滴都没剩。
他怎么表现得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可真好笑。”我嘟囔着,没有办法还是喝了。
我说他可笑是因为,明明是要抓我的,却弄得我们是旧相识要把酒言欢一样。
他要抓又不抓,要杀也不杀,我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在他身边的每一刻,度让我有如芒刺在背。
看他连饮了几杯之后,似乎很快活,居然趁着兴致直接往后躺下去了,闭上了眼睛,他的胸膛随着呼吸平和而有节奏的起伏。
他的心可真大,难道就这样睡过去了吗?
无法想象这样一张安静至美的脸,能给别人带来多大的惊恐。
真睡着了吗?
我又再次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样安稳。鬼使神差地,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伸进了袖里,摸出了慕椋给我的匕首,就趁现在吧!
那一刻,我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若不是我极力控制,早就从嗓子里蹦出来了,还没拔出刀来,我的身上就被汗水浸透了。
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别怕,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动手,杀了他,动手!
正当我举着刀口慢慢靠近他的胸口,他的眼睛倏地睁开了!巧的就像专门在等着我。
我们就这样快速地对视了一眼,他就这样平静地像刚睡醒,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
“啊!”我举起双手,什么也没想,猛地朝他一刀斩下去。
他迅速地转了个身,便轻松地躲了过去,从地上跳了起来。
错过了这一次机会,我的双手就开始猛烈地颤抖,使不上任何力气。无论是气场还是勇气,我都没有了。
他闪到一旁,目光如炬,脸上完全没有了兴致,不满道,“乘人之危,可不光明磊落啊。”
“你别拐弯抹角,要杀要剐,倒是给个痛快!”我也是豁出去了。
“你就那么想死么?”他突然冲我一声霹雳般的怒吼。
他发火的样子,比方才逼宫的时候还要凶残十倍。
“你想利用我,要挟义军是吧,我偏不让你得逞!”我冷笑着,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他一个箭步冲过来,他的手如鉄钳一般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便轻而易举地将我手中的匕首一点点抽出,无论他多小心翼翼,还是被免不了留了许多血。
匕首被他狠狠地扔在一旁,那声清脆的落地声震得我如梦方醒。
“你未免也太看重自己了。赵重山会不会为了你妥协,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他怒不可遏,朝我吼道。
他说得那么直白,肯定,就像早已洞悉了一直以来存在我心里的疑虑。
“别告诉我,你是怕自己输得太难看,就想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这一切,保不准还能给自己赚一个贞烈的名声。”
“你闭嘴!”
“不服气?那我们就打个赌好了。今日赵重山就会收到消息,他的夫人也在我赵王宫,你看他会用多久的时间来换你?”
他依旧不依不饶地瞪着我。
“那你能得到什么?我问你,要是我值不了三座城,你又能得到什么?”
是啊,我就想知道,你这个矛盾的可笑的人,究竟是有多无聊,去要挟一个你认为没有丝毫利用价值的人!
“你,”他的目光愈发挑衅起来,我清清楚楚听到他说道,“我能得到你!”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将我放开,令我踉跄着直退了好几步。
一时之间我竟无话可说,我怎么和一个疯子较上劲了?
他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去捡起了地上的匕首,重新递到我面前,却道,“死之前,也要看看值不值,你说呢?你向来是个慢性子,不是吗?”
“我是什么性子,用不着你来告诉我!你我非亲非故,装什么亲近!我是落在你的手里,可并不意味着我就要任你羞辱!”我忍无可忍,大声驳道。
他憋足了一口气,嘴巴动了动,但是没出声,一副欲言又止又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见我妹妹?”我催促道。
他脸上余怒未消,却还是立马回了,道,“我已经叫人收拾好房间,你先住下。明日,我自会带你去,但前提是,你得活着。”他朝我的匕首轻蔑地瞥了一眼,道,“也不要再做这等幼稚之事。”
我想辩解,却迟迟开不了口,眼睁睁看他扶起佩剑往外走去。
就在他要踏出殿门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只听他道,“要是赵重山舍弃你,那么赵王宫,就是你的新家。”
他一转身,便消失在那个拐角处。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刚走,便来了一溜儿侍女,众星捧月一样把我带走了,唯恐有丝毫怠慢。
为什么君长秋的态度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不是该将我锁起来,严加看守吗?为什么反而让我像这王宫里的贵客一样?他前前后后说了不少话,却是一句比一句让人费解,同时戳中我的心肺,仿佛苍天而降的一盆冷水,结结实实浇在了我的头上,令我痛苦的同时,也倍加清醒。
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也真是草率至极。萌生出杀他的想法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自杀呢?要是我真死了,就皆大欢喜了吗?只怪这个君长秋,说话颠三倒四,把我惹恼了,才一时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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