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朝中之人,早以为安王已经死了,此前因碍于安王妃一直拦着不办丧事,大家才只默默地表现出哀思来,在朝堂之上,也不约而同地少了吵闹,争论之声,皆不敢在这个皇帝灼心之时,更添他的怒火。
外人自是不明白安王前去追查流寇的真实用意,在他们看来,安王虽因齐王丢了性命,皇帝肯定会把安王的死,迁怒在齐王身上,可事实上,齐王自己,也受了伤,还有那个追随他多年的叫韩夜的心腹也丧命在紫峰,尸体是与安王一同运回来的,因此,大家对齐王反而感到有些同情。
重山这边,一来找不到任何楚珩设计谋害阿礼的证据,二来楚珩自己损兵折将的,关键是韩夜死了,再也无法查证他是不是流沙骨的人,便让这个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于是,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无人敢说。
韩夜的死,大概只有齐王知道真相了,至少从表面看来,他与安王一样,是遭遇了流寇的暗算而殒命的。
但是,重山从情感的角角度出发,也是厌恶齐王的,他嘴上不说,但内心是恨着他连累了阿礼的性命,肯定是不愿再信他的了。
待清华从安王府回到宫里来,便和他说了兰儿和阿礼悄悄计划的一切,得知阿礼未死,重山先是愣着不敢置信,而后一阵狂喜,最后忽心酸地哭了,红红的眼睛,愈加显得疲惫不堪,他已多日未曾合眼了。
这时候,他已全然不关心什么真相不真相的了,他只关心阿礼何时能够醒来,再风风火火地闯到他的面前,直愣愣地喊他一声大哥,那是最令他欢喜的,与旁人不一样的称呼。
重山又惭愧地想到,阿礼从来不给自己添麻烦,倒是自己,一直仰仗着他的扶持与关照。
为了将阿礼护好,也为了宽兰儿的心,重山特意增派了一支亲兵卫队,去助守安王府,他已发誓,决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阿礼仍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他府上的那些人瞧他,像个活死人一般,慢慢地,众人便觉得是难了。
不巧的是,先前一直滋扰蜀国西陲边境的月氏一族,如今动静也越来越大了,朝廷不得已,便提议出兵抗击,以绝后患。
这将帅人选,若搁着安王健在时,定要争一争的。只是此刻安王人事不知,朝廷眼前能用的可靠之人,还数齐王最合适。
西陲之地遥远,与月氏的战事便求一个速战速决,众人可都还沉醉在齐王当年北伐的风采中,皆以为,若得齐王前去,必能痛击月氏小国,令他们再不敢上跳下窜,肆意挑衅。
只是,尚没有人敢开这个口,明眼人都知道,他们的陛下,如今横竖都看齐王不顺,于是也无人敢保举齐王出战,所以,他们心中又急,又不敢请。
直到靖侯苏煜上疏,亲自推举,这些人才纷纷跟着说好。他们还知道,他们这位陛下,最听靖侯的话。
果然,煜之一开口,重山即便心有疑虑,也还是应了。
重山总以为苏煜是个不偏不倚的人,不会像自己,总被个人的喜怒所左右,苏煜处事冷静,公正,客观,明知自己顾忌楚珩,还是要顶着这个风头上奏,也正是这一点,让重山下了决心,认为这是个他作为君王必须做出的一个明智的抉择。
齐王出城时,重山去送了一段,苏煜送得更远。
他二人独在很前面,骑马并排走着。
苏煜的眉间很凝重,透露着一些郁气。楚珩则是一般的漫不经心,又胸有成竹的样子。
苏煜淡淡地扭过头来,望着他道,“虽然你得了这个机会离开长安,但你也知道陛下的性子,早晚是会想办法召你回来的,到时候,还望齐王好自为之,不要行大逆不道之事。”
楚珩心情很好,只呵呵笑道,“行了,你回去好好陪着九公主便好,邯郸的事,还是少掺和吧。”
“免得你两头不是人。可这话说回来,你和我到底不一样,同样的罪,陛下未必宽恕我,却一定会宽恕你。”
苏煜便道,“你亦是开国之臣,陛下自然念着你的功劳,所以这些年才纵着你的野心,身为天下之主,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再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我知道齐王心大,谁都不服。可是,你再骄傲,天下也是姓了赵,不是你苦心经营就能扭转乾坤的。你以为邯郸是你的安乐窝,或许,也是你的催命符。”
楚珩没有反驳,只淡淡道,“最坏不过是一死,能死在邯郸,也是一种福气罢。”
苏煜见他忽而神色黯然,回想起楚珩在长安隐忍多年,精心布局,只是为了等今日这个机会,感到他对邯郸的执念,有些超乎寻常。
为什么是一种福气呢?
他是萧胤,或许是出于对君长秋的愧疚?君长秋临死之前,亲口控诉楚珩毒害了自己,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
苏煜缓缓道,“我曾见过一个人,和齐王有着一样的自信,和谋略。一直觉得齐王身上有些熟悉的影子,今日才幡然醒悟,原来是像他。”
“以前我以为齐王的眼里,只有权力,所以才不惜一切违抗陛下的命令,私自联合赵国,剿灭燕国,打算与蜀魏三分天下。之后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毒杀赵王,为了有朝一日让我为你所用,所以设计芙菱。蜀国初建时,齐王表面上安分守己,暗地里却派流沙骨行刺陛下。大概数出来几样,足以看得出齐王这些年为了天下,的确煞费苦心了。”
“但是,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曾教你争夺天下的人呢?”
“你真的杀了他吗?”苏煜的目光,仿佛一道电光直穿过楚珩的胸口。
若他只是楚珩,杀个赵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他若是萧胤,苏煜怎么都不信,他下得去这个手。
当年的事,会不会有另一种说法?
楚珩的面色陡然变得有些恼怒,他冷言回道。“重要吗?不管是谁杀了他,他都死了。不管我是为了谁,我都做了。”
苏煜便道,“我并不是一定要追究那些所谓前因,只是时机恰好,想听你一回真心话而已。你将所有人都猜透了,唯独自己是个迷。”
“但如今这个迷,也都有了缺口,藏不了多久了。”
楚珩目视前方,未有所动,淡然道,“不需要很久,只要能支撑我回邯郸便足矣。”
他接着又道,“你本一片赤诚,无奈一次次落入我的陷阱,不得已违背本心来帮我。不过你可以放心,真到了那一日,我绝不会拖累你的名声,不会让任何人,包括陛下,知道你帮过我,你还是可以继续当他的好臣子。”
这话听着有几分真诚的歉意。
苏煜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此前因地牢失防,苏煜已怀疑到了芙菱,他一查下去,果然发现芙菱行为有异,的确和流沙骨有所牵扯,而苏煜还没来得及与芙菱对质,便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劫走,现场只留下一信,意思是要苏煜去齐王府赎人。苏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楚珩一早便为自己设了这局,早到几年前,他便将芙菱这颗棋子,埋在了自己身边。
楚珩与他谈判,答应他放过芙菱,但需要苏煜在朝中为自己请旨出兵。
苏煜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倘若楚珩真的是清白无忧的人选,丞相不会保持缄默,连丞相都有所顾忌,就证明这原本就无关齐王是否讨陛下的欢心的问题,而是关乎国本安稳之虞。
苏煜若应了,便相当于亲手惹出一场谋逆祸端来,于君不义。若他不应,芙菱就只有死路一条。
在忠君和护妻之间,他只能选择保芙菱的性命。
他自信,如今的齐王,不比当年,要兵没有兵,要权没有权,在邯郸那个小地方,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浪。
此刻,苏煜仍然是这么想的。齐王唯一拥有的三分天下的时机,是在五年前,蜀魏争斗胶着之时,可是,那个机会稍纵即逝,他还没来得及抓住便溜走了。如今,若想再复当年盛况,是绝无可能了。
苏煜叹了口气道,“齐王还是多替邯郸的百姓想想吧,他该为他们带去安宁和富足,而不是战火和硝烟。”
“言尽于此,我们就此别过吧。”
楚珩拧着眉头,道,“好。”
二人互道珍重,苏煜掉转马头,一挥鞭,便扬尘返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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