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答道,“每次都有些愧疚。这也是我上次之后很久不愿主动和你联系的原因。”
“那你为何明知故犯?”
“因为这样,我心理才能求得平衡。”
“你很理智。”她评论道,“也明白怎么遵从人性、控制自己。你现在是个合格男人了。”
“合格的男人……”我点了支烟,叹息道:“成长就是这样令人痛苦,就像我上本书里写的那样——每成长一步,都会有数不清的抉择和困惑。仿佛,踏进夜色下暗涌的潮水之中,浪翻卷起来,覆盖你的脚面,冰冷尖锐的刺痛……”
女博士要求调动,离开这儿,回到老家陪父母,没多久,就批下来了,她的调动已成定局,我又要告别了。
无所谓这段日子多亏她转移了我部分注意力,让我变得不那么可怜。
吃饭时她忽然问我:“我怎么没听你提到过你前妻?”
我一愣:“有必要提她么?”
“我只是好奇。”她解释,“我以前也接触过几个离异男子,几乎每个都在我面前喋喋不休抱怨前妻的不是,听得我直厌烦——我又不认识她们,跟我讲这些干什么?这种人一般我都直接‘见光死’了。但你让我觉得奇怪,你老是说女友如何如何好,却从不提你前妻。是不是你们离婚是因为你的过错呢?”
“这样啊。”我笑道,“你遇到我稍微晚了点,我已过了抱怨期了,刚离婚时我也抱怨来着。”
“那你说说离异的原因?谁对谁错?”
“我们是价值观不合,谈不上谁对谁错。两人喜欢的生活方式不同,看问题角度不同,几乎什么都不同,矛盾就很多,总是争吵,先是互相改造对方却无果,最后发展到互相鄙视伤害,过着很累。”
“有矛盾可以妥协啊?”
“妥协不了。”我说,“我还是有些妥协精神的,但超过底线的东西不能妥协。特别是价值观,这东西很难妥协——人很难对自己厌恶或鄙视的行为习以为常。我花了很多年、付出很多代价,才明白原来一个人自幼形成的价值观这么顽固,被配偶改变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两人互看不顺眼,又互相妨碍,不如分开了轻松。离婚后,我们两人都各自有所进步,这证明当初分手的决策是对的。”
“那倒是。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挺好的。”
“她嫁人了么?”她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继续追问。
“没有。”
“为什么?”
“她想复婚呗。”
“那你呢?考虑过复婚吗?”
“当然考虑过。”我答道,“但最后决定不复。”
“为什么呢?你说她已经成长得很优秀适合了啊。”
“时过境迁,我离婚后认识了女友并爱上她。而且优秀归优秀,婚姻归婚姻,两码事。”
“可现在你的女友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老师道,“你们应该没有障碍了。”
“女友从来不是障碍。”我答道,“问题是我对婚姻爱情有了新理解,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不是我的选项。”
“你相信爱情永恒?”
“是的,我相信。怎么,老师不信?”
“我也相信。”
“这不就结了。”我说,“人生就这么几十年,有爱情我一定要追求,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夸父追日般永远得不到,我也要死在追寻的路上。”
“可你有孩子啊。”她说,“孩子有什么错呢?让她面对一个破碎的家庭难道不残忍吗?”
“家庭破碎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那样的家庭不破碎对她伤害反而更大,我是两害取其轻。”
“既然现在她已经成长了,干嘛不再给她和孩子一个机会呢?”
“若我没有爱上女友,或许我会考虑。”我答道,“但现实是我爱上了,我不想违背自己的真实意志。人先能对自己负责,而后才有资格谈及对别人负责。我不喜欢舍己为人,也不需要别人舍己为我。强扭的瓜不甜,若为孩子牺牲自我凑合着过,我会太寄希望于她并认为她欠了我的债,这对她将是巨大压力。若她不能长成我希望的样子,我也会更加痛苦和失落。很多家长都是这么过来的,结局是所有人都很憋屈。说实话这种例子我见太多,不敢苟同。孩子自有她的命运,上一代自当想方设法为他提供尽可能好的成长环境,但前提是不憋屈自己。我能做到的是善待前妻和孩子,让她感受到父母双全的爱,并尽力减少离婚带来的伤害。”
“那你前妻是否这样想呢?”她又问,“既然她想复婚,那就是她还对你抱有希望。”
“那我不知道。”我答道,“反正我已跟她说明了我的想法,至于她怎么看、怎么想、怎么选择,都是她的事,我无法也不应替她做主。”
“你说你善待前妻,怎么做的?”
“我把她当亲人看,我承诺一辈子都会照顾她。无论她选择改嫁还是不婚,我都对她有照顾责任。我们现在除了没拿那张证,跟正常夫妻没两样——甚至比很多夫妻还要好。”
“真是挺奇怪。”她说,“你这样对她,只会让她更依恋你,是不可能让她死心的。你应该决绝一点,断了她的念头。”
“我真实的想法是——既不想对她恶道,也不想复婚。但我绝不违背自己真实的意志,做出任何假象以替她做主。告知义务我已经尽了,选择我也做了,剩下的选择应由她自己做出。我烦被人包办,也绝不包办别人。”
“你这样我能理解。我也是这样的人。但其他人是否能理解我们?”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关其他人什么事?我才不在乎他们理解不理解,就是不理解又有何妨?谁也不能替我们活着。”
“这倒也是,哈!”她的眼睛又发亮,“你想得可真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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