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宫中安顿下来当晚,皇帝便到了苏妤房里,笑对她说:“朕带你出去走走?”
苏妤以为他指得是要带她在行宫里走走,满口答应后才知道——他是要带她出去走走。
祁川的风光确是不同于锦都或是梧洵的,来的途中她便有所感受。这一处似乎更开阔些,风也比锦都添了些凛意,山川与平原相交,有些肃杀又在片片绿色中衬出舒适。
皇帝竟是连马车也未备,行至行宫外,径自跃上马背,又伸手一拉她。从去年在梧洵和他同乘一骑至今,苏妤也有一年没再骑过马了。一时又有些紧张,皇帝倒仍是一如一年前一般,只是缓缓走着,半点不急。
没有宫人跟着,苏妤倒也不用为此多担心什么——纵使近前无人,也必有人护在暗处。天子出行,自然不能有任何闪失。
天色已有些暗了,风暖暖的吹着,撩起苏妤垂在鬓边的碎发,丝丝缕缕地轻拂在贺兰子珩面上,有着淡淡幽香。
向前微倾了身子,贺兰子珩贴在她耳边轻言道:“喜欢这里么?”
苏妤点点头,脸上微微一热,低下头去。
一声轻笑,贺兰子珩将她搂紧了,同时说了句“坐稳”。
策马间,苏妤一声惊叫,从前未有过这样的经历,目下虽是被他护着,仍是怕极了。强自定神,只觉身子一起一落间,眼前景物走得飞快,什么也看不清,一颗心便愈发怕了,不自觉地抬手紧攥了他的衣襟,半点也不敢松开。
“哈,别怕……”察觉出她的紧张,皇帝低头笑劝了一句,无比轻松地说,“摔不着你。”
这马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城门处的守卫还没来得及看清,二人已驰出了门。又行出好一段,半点也不见慢,弄得苏妤牙关紧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吁”的一呼,皇帝蓦地勒了马,马儿有一声轻轻的嘶叫,稳稳地停住了。苏妤半天没缓过神来,皇帝便任由她惊魂未定地缓着,过了须臾,才在她肩头点了点,又向前指了一指,轻道:“你看。”
苏妤觉得这一路颠过来,神思已全然不受自己控制似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木讷地抬起头,身子很有些发僵,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时更有些怔了。
近处、他们的脚下是绵绵草原,草长得很高,风一吹便起了波浪,半黑的天色中望过去,不像草原,更似波涛不断的大海。而在大海的那一端,是无尽的山川与戈壁。夕阳西斜,看不清楚细节,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沉沉地耸立在这天地之间。戈壁之上,托着那一轮夕阳,很红,红极了,如同一块血玉般搁在天边。余晖淡淡地散落着,在那血玉的边缘处,镶出了一道金色。
苏妤见惯了宫殿的金碧辉煌,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像一幅画,美到不真实。
“漂亮么?”皇帝笑问,苏妤仍有些发木地点头,答说:“美极了……”
“嗯,喜欢就好。”贺兰子珩对她这懵神到缓不过来的反应很是满意。其实他也未来过祁川,眼前美景他也是头一次见——这便要多谢他的祖父了。天下皆知,他的祖父在禅位后带着太皇太后一起,花了数年时间游遍大燕各处,看遍天下奇景。
是以给太上太皇会信解释彻查苏家一事的时候,他这个做孙儿的,没脸没皮地央祖父告知他一些奇景,目的说得更是无比明确:想来阿妤喜欢。
半个月后,他收到了煜都旧宫的一封急信。可见近来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都闲得发慌,竟用半个月的时间给他写了近百页的东西。每一处景观的地点均有不说,还有什么时候去看最好、附近还有什么好地方。
他一边看着,一边暗道……民间那些个文人所书的游记相较之下都可直接弃之了。
然则那些地方遍布大燕各处,太上太皇这已禅位的皇帝可带妻子悠闲地去逛,他这尚且在位的皇帝是决计做不到的。所幸尚有这么一处就在祁川行宫附近,具体的介绍是太上太皇写的,旁边却有一行批注字迹娟秀,显是出自太皇太后之手:阿珩切记,逢晴好天气,入夜后星空美极,与戈壁相映,断不可错失!
后有加一句:离此处最近一城门,行百步有一酒馆,酒美菜佳。
彼时,贺兰子珩免不了抬头看看面前堆积成山的奏折,暗叹一句同样是皇帝,这太上太皇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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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自下了马,皇帝将手递给了仍在发愣的苏妤,笑言道:“下来走走。”
“哦……”苏妤将手伸过去,被他扶着下了马。本就受了惊吓、一路又颠得厉害,脚一落地,软绵绵的草地更让她全身无力。不由自主地瘫坐了下去,感觉手上先是被皇帝一提,之后,皇帝却再没拉她,任由她坐到了地上。
继而他也坐了下来,默了一会儿,又双手往脑后一搁,便躺了下去。
“……”苏妤微讶,坐着看着他。他抬了抬眼皮,闲闲道:“累了就躺会儿,等天黑。”
……等天黑?虽不知原因,但看这天色可见还要再等一阵子。在马车中颠簸了大半日本就劳累得紧,又被他骑马“折腾”了这样一段不近的距离,苏妤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似的。听他这么说了,便依言躺了下去,与他隔了一臂远的距离。
贺兰子珩翻了个身,手支着头侧躺着看她。看来她确是不适应这样的颠簸,目下明明已停下来有一会儿了,她的气息仍有些不稳。
看了她半天,见她有些忐忑地回视着他,贺兰子珩忽地笑了。
“……怎么了?”苏妤问。然后听到皇帝平躺回去,笑叹了一句:“命啊……”
想了一想,苏妤不知他这番感慨从何而来,只笑说:“陛下不是说不信命么?”
“是,是不信。”皇帝扭过头,复又看向她,眼底笑意深深地说:“但此‘命’非彼‘命’。”
苏妤仍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其实他亦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感慨什么。一时只觉重活一世当真奇妙,本只是想补偿她、继而心里当真装了她,再后来……没想到对她好的同时,他也见了这些上辈子从没见过的奇景。
天幕终于全黑,星星点点的亮光逐渐显现。一点点地坠在天边,连成一片璀璨。
能清晰地看见那道银河与两爬的分界,贺兰子珩见苏妤凝视着那道银河看得专注,笑问她说:“看得这么认真,莫不是在找织女?”
“不是。”苏妤一笑道,“臣妾是在好奇,这些个星辰看上去明明都差不多,钦天监是如何从中看出凶吉的。”
不只有凶吉,还有人的命数。如若可以再重活一次、如若老天肯让她带着完整的记忆再重活一次,她一定早早地就去学星象之事,非要把自己和苏家的命运看个明明白白,万不再过这般忐忑的日子。
“那个不准的。”皇帝无所谓到近乎藐视的态度让她一滞,黛眉浅蹙说:“古往今来,这也算是个大学问,陛下怎的觉得不准?”
“唔……学问确是学问。”贺兰子珩仰望着星空有些乏意,打了个哈欠又道,“朕不是说天象之事不准,是说钦天监不准。”遂有一笑,看向她解释道,“净拣好听的说。”
“……”苏妤倒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诚然,钦天监自是喜欢挑好听的说,多有奉承之意,往往禀得不痛不痒。
“原来陛下知道……”苏妤哑笑问他,“那还由着他们如此‘欺君’?”
“这就看怎么说了。那些吉相倒也不是假的,他们只是时常报喜不报忧罢了,有欺瞒无欺骗,朕心里有数便是。”他说着有一声淡笑,“再说……许多时候,钦天监还是有用得上的地方。”
是以那般较真地查办了未必是好事,再换一批官员上来也未必有甚大改观。故而帝王心中有数便是了,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更要紧的,是在有用之时能拿来用。
苏妤闻之默然,静了许久,才道:“那如是不再有用得上的地方了呢?”
“又是担心谁?”皇帝笑而轻问。
苏妤一滞未言,听得他如同自言自语般道:“如是现在正用着的……便是苏澈了?呵,莫说他忠心,便当真是有异心也还是个没及冠的孩子,朕没必要跟他计较。”
他说得轻松而坦诚,本应是能让苏妤放下心的话,苏妤却止不住地在想,上一世的今年,苏澈亦是个还没及冠的孩子,他还是杀了他。
“嗯……”轻轻地应了一声,苏妤没有再多追问。皇帝坐起身,静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笑说道:“起来,找个地方吃东西去。”
晚膳还未用,太皇太后力荐的那地方自是要去尝一尝才好。苏妤浅笑着将手在他手中一搭,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
仍是他先上了马,继而递了手过来要拉她上去。苏妤的脚踩上镫子,他一使力,却觉她并未借着这力上马,反倒身子蓦地向下一坠,跌回了地上。
“阿妤?!”贺兰子珩大惊,手未松开她便翻身下了马,托出她的身子一看,双眼紧闭着,竟是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为了讨好阿妤都找祖父辈取经了
——然后阿妤居然晕过去了
——哦,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帮陛下上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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