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红柳绿倚眠处,最是衣锦忘乡时。
将赵忠这阉臣挤兑走,姚文瑾更有闲情逸致的欣赏这迷人心魂的清歌丽舞,也听着武威侯世子董畴和太尉屠缺在一旁低语私谈北境的军情。
“太尉进城之前,董畴刚刚接到消息,陈海率龙骧大营在潼河口又获一捷!”董畴说起这件事情,神色稍微有点儿复杂。
屠缺虽然在途中,也能随时通过邸报,获知诸郡最新的消息,之前在天水郡与吴恩相见时,也才知道陈海率部横山北线获得大捷之后,还不甘心,率部出横山防线千里余,深入到榆城岭一线与蛮兵野战,没想到他刚到鹤川城,就听到他再获大捷的消息。
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屠缺是有点儿意外,沉吟了一会儿,皱着眉问道:“战果如何?战损如何?”
“共斩妖蛮两万有余,俘虏四千余,光部族战旗就缴获了十四面。而龙骧军死伤不到五千,增援的天水郡兵向来积弱,死伤过半——不过对天水郡来说,也是数十年难得的大捷,听闻天水郡都有人称陈海为天机神侯了。”董畴回道。
外姓不封王,侯爵分亭乡县郡四等,唯有郡侯才得称神侯,陈海不过是亭侯,别人称他神侯,就是逾矩。
当然,此时王法不出燕京,河西、鹤川都打成这样子,帝郡也只能派使调停,燕京之外的逾矩,实难去说什么。
姚文瑾听到董畴与屠缺所议之事,但他的专注力似乎就在那眸光清艳、肤白胜雪的舞女身上,没有参与进来讨论天水郡获捷之事的兴趣;屠缺食指微微敲着桌面,心里盘算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是化作一声长叹。
屠缺久居庙堂之中,除了诸边邸报以及频频传来的告急文函,他已经好些年都没有亲眼见过妖蛮寇边之威势,但也能清楚陈海率龙骧大营在积弱百年的天水郡北部连连重创妖蛮,会产生何等深远的影响。
陈海与天机学宫投附阉党,所组建龙骧大营编在宿卫军之下,自然是隶属于内廷,此番在天水郡境北部连连获捷,对他们而言,实在谈不上什么好的消息,但也幸亏想到调停一策,能迁贺兰剑宗入秦潼山,压制天机学宫,要不然,百年之后,天机学宫真正根深蒂固起来,才是真正的大患啊。
想比较之下,阉党虽然势大,但依附于帝君,也就能在帝君崩逝之前,多造几年的乱而已。
董畴默默注视着屠缺沉思的表情,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斜月沉沉,由于贺兰剑宗还在负隅顽抗,所以鹤川郡还在实施宵禁,大街小巷一片静寂,不时有甲卒手持火把来往巡逻,惹得一阵狗叫声,只有太尉府内还在喧闹,乐声悠然,传出很远很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此时正值太平盛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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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欢颜笑谈,待次日贺兰剑宗代表、鹤翔军都护将军、鹤川郡牧黄培义,亲自率部将进城谈判,进入鹤川城郡牧府,郡牧府内的气氛就陡然一变,顿时间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屠缺、赵忠、姚文瑾进入鹤川城之前,燕京就有文函传到董氏及贺兰剑宗的手里,都有传告调停之事。
无论是董畴亲自出面在鹤川郡牧府礼遇屠赵姚三人,还是黄培义亲自走出来贺兰山,走入令他羞愧、痛苦不堪的鹤川城,都说明双方都是有意接受朝廷的调停。
贺兰山天地绝险,又乃贺兰剑宗根本所在,数千年所炼制的护山大阵,绝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河西军要强攻上去,伤亡必然不小,要是不攻下贺兰山,肘腋始终是一个祸害,令人昼夜难眠。
而对黄氏主导的贺兰剑宗而言,数十万残族、残军仓促退到贺兰山里,在河西军战禽营的封锁下,他们保能困守有防御大阵遮护的几座主峰,因而缺衣少食,日子十分的困苦;更为关键的是内部人心惶惶,廉永亮、华彦铭等宗门耆老的降敌,对士气的打击更为惨烈。
此外,此时在燕京担任天枢副使的谢觉源,本身就是与黄岐玮并尊的贺兰剑宗太上长老,此次河西大军悍然攻陷鹤川岭,将战火烧遍鹤川郡,又兵围贺兰山,谢觉源及其诸多弟子在燕京竟然悄无声息,这无疑更令困守贺兰山的贺兰剑宗弟子绝望。
两边都有接受朝廷调停的意愿,但说到停战的条件,却又争执不休。
黄培义走进郡牧府时,甚至还有希望朝廷能站出来主持公道的幻想,看到董畴以及河西一干文臣武将,就怒从心头来,忍不住怒斥河西军暴虐攻伐鹤川,令生民涂炭……
董畴也是一改昨夜的温顺贤良,针锋相对、言辞凶厉的喝斥黄培义:
“自家父受命牧守河西,数十年来,我河西为诸郡在西北的屏藩,北抵妖蛮、西拒羌胡,勤王护国,一刻不曾敢有懈怠。想想你黄氏,世守鹤川郡,又有什么功劳,偏偏在鹤川郡境内搞众叛亲离不说,还屡屡挑衅于河西,河西若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天下皆以为我河西软弱可欺。黄牧君,你扪心自问,河西何苦兴师动众,伐罪于鹤川?而战事开启之后,即便偶伤民众,也是黄氏之过、之罪。”
明知道董畴这番话是强辞夺理,黄培义却难以反驳,气得脸色铁青。
屠缺这时候却只能站出来安抚双方,说道:“事已至此,多争无益,我们还是多着眼于现在,商量停战之事,不要再擅自兵戈、有伤天了。圣上他在燕京,也不希望看到局面糜烂下去,徒令异族蛮夷耻笑。”
“停战可以,黄氏及贺兰剑宗诸阀,需要就地解除所有的将卒兵勇,交出所有的战械、兵甲、库藏、灵剑、符宝、阵器,可率亲族撤出鹤川郡,我董族自会派兵护送他们离去。”董畴狮子大开口,直接开出条件。
“胡扯,我贺兰剑宗有十万弟子、百万甲卒,董氏竟然还存在妄想,想要我十万弟子、百万甲卒束手就擒?请出兵贺兰山、一决胜负吧。”黄培义寸步不让的说道。
“黄侯,何必再说这样的意气话。”屠缺苦笑劝道。
“要我黄族停战也可,请河西军撤出鹤川岭再说。”黄培义说道。
“黄族有能耐,大可以亲自请我们离开呀。”董畴冷笑道。
董畴、黄培义直接唇枪舌剑,争执起来,两边属臣部将反而闲下来,只是眦牙怒目相视,争个气场而已。
赵忠也是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两人做戏,也不说什么话。
“董世兄,可否听我一言!”看着局面僵住了,姚文瑾一阵气恼,站出来沉声问道。
姚文瑾也是调停使臣之一,他要说话,自然无人能挡。
“姚大人,请言。”董畴说道。
“自圣上抱恙以来,受奸佞之臣谄弄,令大燕境内纷争不断,兵戈不止,致使河阳、历川、蓟阳十数郡生灵涂炭,民十不存一,已经可以说是大劫之年、大难之年。想当初我大燕建国之时,高祖曾与诸阀约定共掌诸郡,我想,诸阀应该也有一分共济天下的责任在。但在这大劫之年、大难之年,董氏擅起兵戈,攻伐鹤川,致百万军死伤,可称得上担当共济天下的责任?”
姚文瑾的话极不客气,目光犀利的盯住董畴的眼睛。
董畴脸色大变,不悦的问道:“姚兄何出此言?”
屠缺、赵忠也是微微色变,没想到姚文瑾这时候突然对董畴发难。
当然,赵忠是感到意外,但巴不得董畴一巴掌将姚文瑾拍死,报了他昨夜受嘲弄的仇恨。
黄培义以为姚文瑾出言相助,待要上前,一起声讨董族之罪,却不想姚文瑾话锋一转,紧接着朝他质问过来:“黄氏一族,受封于鹤川,然而这些年,排斥异议,致使受河西军攻伐之时,众叛亲离,你们可有反思已过,可称得上担当起共济天下的责任?今日之败,难道不是你黄氏咎由自取?”
黄培义脸色也是大变,被姚文瑾这话堵得心口发慌,恨不得一剑将这厮戳死。
争得面红耳赤的场面,让姚文瑾这么一来,搅得僵冷下来,董畴、黄培义都退回各自的长案之后,气哼哼都不再说话。
屠缺没想到姚文瑾这么一搅局,竟然令场面冷静下来了,再上前和缓说道:“文瑾说得太严厉了些,当然,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事了,帝君也下旨不追究前过,还是讨论当下停战之事。”
“当下之事,还有什么好议论的,”姚文瑾对私斗不已、搞得边郡民不聊生、又野心勃勃的黄董两族皆是痛恨,都不给什么好脸色,说道,“鹤翔军将卒皆征自鹤川郡民,郡民安土重迁,我等没有理由强迫他们背井离乡,当解甲归甲,以事耕种。黄氏等族,奉帝旨东迁秦潼野孤岭、黄麋原,董氏岂有理由阻挡?”
“姚大人这话说得倒是在理。”既然姚文瑾将两边都得罪了,赵忠往董畴、黄培义两人看去,问道,“你们有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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