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拔起萝卜带出泥
与库尔德人有关的问题,肯定不是小问题。
用曾经在伊拉克战争期间处理过伊拉克民族事务的美国助理国务卿的话来说,库尔德人问题是中东地区最大的民族问题,牵扯范围与解决难度都超过了巴以问题,库尔德斯坦地区是中东的火药桶。
导致库尔德人问题分外复杂的主要原因就是牵扯了多个国家。
库尔德人是西亚库尔德地区的游牧民族,属欧罗巴人种印度地中海类型,主要分布在扎格罗斯山脉和托罗斯山脉地区,主要聚集地东起伊朗的克尔曼沙、西抵土耳其的幼发拉底河、北至亚美尼亚的埃里温、南达伊拉克的基尔库克、还有部分在叙利亚的阿勒颇,该地区的2000多万库尔德人中,近50%在土耳其、近30%在伊朗、近20%在伊拉克、近4%在叙利亚、还有少数散居在黎巴嫩、阿富汗、约旦与俄罗斯等国。按照人口数量计算,库尔德是中东地区仅次于阿拉伯、突厥与波斯的第四大民族,也是中东地区最古老的民族。两千多年来,库尔德人一直生活在库尔德斯坦的山区,过着简单的游牧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讲,库尔德人是中东地区最不幸,也是最坚强的民族。
作为拥有上千万人口的大族群,库尔德人却没有自己的国家。历史上,在阿拉伯帝国后期,库尔德人曾经建立了几个封建王朝。其后,突厥、蒙古数日侵入库尔德人聚居区。从16世纪到19世纪,库尔德人在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下保持着半自治状态,成为土耳其与伊朗两国间的缓冲地带。由于奥斯曼帝国崩溃,库尔德人分属数个国家。虽然在1920年签订的《塞夫尔条约》规定建立自治的库尔德斯坦,但是该条约始终未获批准。3年后,《洛桑条约》取代《塞夫尔条约》,但是没有提到库尔德斯坦和库尔德人。1931年与1944年,伊拉克爆发了两场库尔德人争取自治与独立的战争。受政府冷遇,土耳其的库尔德人甚至被称为山地土耳其人。伊朗的库尔德人不但受到政府的压迫,还得忍受什叶派的宗教迫害。相对而言,伊拉克的库尔德人受到的压抑反而比较少。1958年,伊拉克王朝被推翻,新政府没有满足库尔德人的政治权利要求。直到1970年,伊拉克复兴党政府才给予库尔德人有限自治权。1988年,两伊战争还未结束,伊拉克政府就开始镇压库尔德人,导致上百万伊拉克库尔德人涌入土耳其与伊朗境内。直到这个时候,库尔德人谋求自治与独立的斗争才引起国际社会高度关注。真正将库尔德人问题变成国际问题的还是21世纪初的伊拉克战争,因为美国扶持的第一任伊拉克总统就是库尔德人。
问题是,库尔德人的问题远非一个国家的问题。
因为萨达姆执政期间,采取了一些极端民族政策,所以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人仅200多万,只占库尔德人人口总数的20%左右。
事实上,就连西方国家对库尔德人的感情也很复杂。
历史上,曾经将十字军打得落花流水的萨拉丁.尤素夫.阿尤布、即埃及阿尤布王朝的开国君主就是最富盛名的库尔德人。他对历史的最大影响就是夺取了耶路撒冷,使穆斯林与基督徒在这里的斗争发生了转折性的变化。
毋庸置疑,西方人忘不了这段历史。
21世纪初,美军杀入巴格达、推翻了萨达姆政权、把一个库尔德人送进伊拉克总统府的时候,好莱坞的福克斯公司拍了一部饱受争议与非议、名为《天国王朝》的电影,该电影讲述的就是被称为“耶路撒冷捍卫者”的法国铁匠巴里安的故事,而在该故事中充当“反面角色”的就是库尔德人萨拉丁。因为公映的时候,美军陷在伊拉克,面临各种各样的社会矛盾与民族矛盾,所以该电影不但在伊斯兰世界遭到禁映,还在其他很多国家受到抵制,甚至被很多人认为是在穆斯林与基督徒之间制造矛盾。
问题是,穆斯林与基督徒的矛盾需要制造吗?
毫无疑问,库尔德人就是夹在这两股庞大实力间的可怜鬼。
库尔德独立斗争党的宣言说得最直接:库尔德人的未来不能依靠其他人。
不管是美国、还是来势汹汹的共和国、想在中东地区插上一脚的俄罗斯、小心谨慎的欧盟,都没有把库尔德人问题当成问题,也就没有真正花力气解决,归根结底,是因为库尔德人问题牵扯太广,不管是哪个国家,真要真心实意的解决库尔德人问题,就会得罪好几个国家。
如果按照库尔德人的政治诉求,最终解决办法就是成立库尔德斯坦,也就是在库尔德人聚居的地区成立一个库尔德国家。因为地理概念上的库尔德斯坦跨越了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与亚美尼亚等国,所以政治概念上的库尔德斯坦也要跨越这些国家,也就要从这些国家分出部分土地。
涉及到土地问题,任何国家都没得商量。
更要命的是,这几个国家几乎牵扯到了中东与近东地区的所有实力,甚至牵扯到了几乎所有有影响力的大国。
土耳其不用多说了,因为“脱亚入欧”受希腊的影响没有成功,加入欧盟的希望完全破灭,所以不得不抓紧美国。从某种意义上讲,土耳其也是美国在中东地区最重要与最稳固的盟友。受此影响,土耳其还是唯一与以色列保持紧密关系的伊斯兰国家。更要命的是,萨达姆执政期间,聚居在伊拉克北部地区的库尔德人遭到血洗,除了上百万库尔德人神秘失踪之外,还有上百万库尔德人涌入土耳其境内。由此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土耳其成为了库尔德人最集中的国家,近半数的库尔德人在土耳其。也就是说,如果美国当局支持库尔德人独立建国,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土耳其。以土美两国的关系,特别是伊朗战争之后,必须牢牢控制住土耳其,与以色列成犄角之势,才能有效控制中东地区的情况下,美国当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库尔德人问题上做文章。受此影响,伊拉克战争期间由美国扶持上台的库尔德人总统也就只当了一届,随后就在大选总被赶下台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让什叶派控制伊拉克,都比让伊拉克变成“库尔德人独立运动的摇篮”好得多。
事实上,美苏冷战期间,美国为了拉拢土耳其完成对苏联的战略包围,就在库尔德人问题上搞双重标准。当时,土耳其当局为了消灭库尔德人独立运动,不但称库尔德人为山地土耳其人,还强行改变库尔德人的民俗传统,残酷镇压库尔德人的自治与独立运动。根据大赦国际做的调查,20世纪70年代期间,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人就减少了近150万,其中只有少数流亡到伊朗、叙利亚与伊拉克等周边国家。从某种意义上讲,萨达姆残酷对待库尔德人,就是在效仿土耳其政府,当时国际社会也没有拿萨达姆怎么样。直到近20年后,当萨达姆落入美军手里的时候,美国当局才以萨达姆在北部地区搞种族灭绝,犯了反人类罪,判了个死刑。
伊朗也不用多说,几十年来,伊朗政府一直没有放松对库尔德人的镇压行动。虽然伊朗当局从未公布境内库尔德人人口数据,但是根据外界估计,1979年伊斯兰革命之后,到2039年的60年间,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从最多时的近800万减少到了350万。事实上,在伊斯兰革命前的巴列维王朝时期,因为伊朗是美国在中东地区最重要的盟友(地位甚至在后来的土耳其之上,当时美国把刚刚研制成功,自家还没有用上的f-14a“雄猫”战斗机首先卖给了伊朗,而且也只卖给了伊朗。可以说,如果巴列维王朝没有垮台,土耳其在美国全球战略体系中的重要性将大打折扣),所以由美国主导的西方国家就对伊朗当局迫害库尔德人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按照比较公允的说法,在1925年,也是巴列维王朝建立前,生活在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超过了1500万,后来流亡到世界各地的库尔德人中,就有半数以上来自伊朗。
虽然伊朗早就成了美国的死对头,但是在无法向土耳其当局施压的情况下,美国不可能拿库尔德人问题来对付伊朗。事实上,以美国的处事原则,在到处用人权问题抨击其他国家的时候,美国从来没有对伊朗当局迫害库尔德人的行为加以指责,就足以说明美国在这个问题上的尴尬处境。
因为伊拉克在伊朗战争后摆脱了美国的控制,所以伊拉克也不是库尔德人的天堂。
叙利亚、亚美尼亚等国境内的库尔德人并不多。
关键是,伊朗与俄罗斯关系密切、叙利亚与共和国关系密切,亚美尼亚更是独联体成员国、是俄罗斯的盟国。
由此可见,库尔德人的问题复杂到了极点,没有绝对必要,谁都不想惹上一身骚。
问题是,现在有这个必要了。
用李存勋的话来说,伊朗政局不稳,总统与最高精神领袖斗法,导致原本铁板一块的伊朗出现了裂缝。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团结一致的时候,美国拿伊朗没有办法,只要出现裂缝,美国就有办法制造问题。
毫无疑问,直接下手的风险太大,而且收效不明显。
按照裴承毅的判断,因为伊朗坚持了60多年的反美路线,“反美”已经成为伊朗人的基本意识形态,所以美国直接干预伊朗内政,反而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即让原本为政治体制改革而产生分歧的伊朗人再次团结起来。
美国能够采取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间接破坏伊朗的社会稳定。
为了获得插手伊朗事务的机会,美国当局必须制造一个适当的理由。
结合这两点,制造民族冲突自然是最佳选择。
“问题是,美国不见得能够插上手。”
李存勋笑了笑,示意裴承毅继续说下去。
“谁都知道,美国与伊朗的关系,就算借库尔德人问题把伊朗的民族矛盾闹到国际社会上去,再以维护库尔德人的生存为由出兵伊朗,也轮不到美国。更重要的是,有我们与俄罗斯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安理会通过类似的决议,从而使美国的行动失去合法性。这样一来,美国一意孤行的话,只会惹火烧身。到时候,就算我们不出手,也能利用伊朗人的反美情绪让美国当局吃不了兜着走。如果美国知难而退,等于白忙活一场,把好处拱手让给了我们跟俄罗斯。”
“你说得没错,确实是让给了我们跟俄罗斯。”
裴承毅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过来。
“虽然新上任的共和党总统确实不怎么样,但是能够住进白宫的都不是一般人,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明白。”李存勋呵呵一笑,说道,“就算美军十拿九稳,只要美国不想拿几万亿、甚至几十万亿到上万千米外的地方打一场大规模地区战争,那么美国大兵就不会出现在伊朗街头。事实上,要想实现美国利益,不一定要采用军事占领的形式,甚至不一定要给美国带来任何好处。大国博弈,几乎都是零和游戏。在很多时候,削弱对手,就是实现自身的利益。对美国来说,之所以在伊朗战争之后仍然死死盘在中东地区,并且时不时的敲打伊朗几下,就是因为某个时候可以借伊朗削弱我们。你开始已经提到了,如果伊朗发生动乱,我们与俄罗斯肯定会有所作为。伊朗才多大个地方?就算搞分治,也得有一条自然疆界吧。说直接点,只要我们跟俄罗斯都想在伊朗有所作为,美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看来,我把问题想简单了。”
“不是想简单了,是想复杂了。”
裴承毅笑了笑,表示明白李存勋的意思。
“当然,我们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实际上,好几年前,我们就知道美国会想方设法的利用伊朗对付我们,不然也不会在伊朗搞经济改革之后,想方设法的把那么多好莱坞大片免费赠送给伊朗。当时元首就说了,美国不跟伊朗提知识产权问题,并不是美国当局帮助伊朗人民改善文化生活,而是想在伊朗搞和平演变。”李存勋笑了笑,说道,“关键是,我们也很乐意美国这么做。”
“也就是说,元首当时就开始做准备了?”
“不仅仅是准备,从某种意义上讲,伊朗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与美国相互作用的结果。”
“相互作用?”
李存勋点了点头,看了眼裴承毅手上的文件,示意裴承毅继续往下看。
裴承毅没多问,翻到了文件的下一页。
“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是很多时候,最难相信的反而是事实。”
李存勋说这话的时候,裴承毅确实吓了一跳,因为他正好看到了让他完全无法相信的东西。
“真要说出去,肯定没人相信。”李存勋呵呵一笑,说道,“在伊朗的政治改革中,虽然总统与精神领袖对最终目标的认识都一样,即在伊朗建立不受宗教影响的世俗体制,也就是类似于土耳其的政治体制,但是两人对改革的具体步骤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认识,支持一步到位是精神领袖,反而是总统坚持分步骤的进行改革。”
“确实很难让人相信。”
“表象让人惊讶,只要了解了实情,你就不会感到惊讶了。”
裴承毅知道李存勋肚子里有货,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一步到位,意味着伊朗社会将在一段时期内动荡不安。对于一个深受宗教影响的国家来说,当国民发现人生失去目的的时候,肯定会设法从宗教中得到安慰。毫无疑问,这样的改革将进一步巩固精神领袖的地位,从而使伊朗的政治改革成果大折扣。更重要的是,就算伊朗成为世俗伊斯兰国家,精神领袖也可以变着花样控制国家。也就是说,搞到最后,伊朗的政治改革很有可能以失败告终。”
“也就是说,我们将支持伊朗总统?”
“事实上,美国也想支持伊朗总统,只是没有这个机会。”李存勋呵呵一笑,说道,“是个人就知道,伊朗最高精神领袖在想方设法的破坏改革,而伊朗总统拼了命在推动改革。如果美国不能推翻伊朗政权,最理想的选择就是搞和平演变,也就是所谓的颜色革命,让伊朗变成一个对美国没有威胁的国家。问题是,伊朗总统采取的改革措施都是向我们学的,加上伊朗民众的反美情绪,美国根本不可能支持伊朗总统。”
“如此说来,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伊朗总统?”
“我们肯定会做出努力,不过现在看起来,恐怕我们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李存勋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针对伊朗的国内局势,我们早就与美国情报机构做了交涉,亮明了底牌。说直接点,如果伊朗总统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被雷劈死了,我们也不会认为这是安拉的安排,而会认定是某些人或者组织蓄意所为,并且会以最严厉的手段进行报复。”
裴承毅微微皱了下眉头,觉得李存勋这番话很耳熟,里见到过。
“既然要报复,就得有报复对象。伊朗总统完蛋了,再搞死精神领袖,肯定会失去控制,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可言,所以报复对象不可能是伊朗当局。”
“那就只能是土耳其。”
李存勋微微一笑,那神色明确无误的告诉裴承毅,他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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