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很小,不足两个平米。又脏又凉的水泥床上,扔着一条霉味十足的烂被子。为了防止被关押的人自杀,小黑屋四壁光秃秃的,连电灯都没有。除了被子之外,唯一能移动的就是那个发出阵阵恶臭的塑料桶。
田文建敢断定这绝不是警卫二连的财产,应该是从生产队临时借来的,因为捅把上还残留着不堪入目的粪迹。相比之下,j省海原市公安局看守所简直就是天堂。毕竟那里不但提供照明,而且还装备有最基本的抽水马桶。
被关了几个小时,田文建已然冷静了下来。回想整个事情的经过,他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更谈不上什么懊悔。
自己下手有多重,自己心里清楚。但这里是部队不是地方,就算摆不平被人押上军事法庭,那也是部队的内部事务。只要领导们能守住口风,师傅和家人谁会知道自己身陷牢笼?再说姓梁的有错在先,就算判也判不了什么重刑。大不了进军事监狱蹲个一年半载,据说那里除了摘去领花和肩章之外,跟部队是一样一样的。
除了对小娜有着很深的愧疚,田文建很坦然。就像个没事的人似地,都懒得去想接下来会面临着什么,都会发生些什么。
他不想不等于别人不想,此刻的田文建是有人思念、有人惋惜、有人痛恨、有人诅骂……估计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会勾起那么多人,和那么多人复杂的感情。
晚上八点四十分,场站吉副政委、师保卫科刘干事、军务科韩参谋行色匆匆的来到了警卫二连。三人刚走进小黑屋外间的讯问室,韩参谋就冲警卫点了点头,示意他把铁门打开。
“咣当”一声,外间电灯的强光射了进来。令吉副政委有点意外的是,田文建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似地盯着房顶,神色自若,根本就不像一个刚犯了错误的人。
“站起来!”吉副政委冷冷的说了句,话里透着无形的威严,田文建嗅了嗅鼻子,若无其事地环视了下三人,才站起身来。
从他眼中看不到恐惧、看不到愤怒、甚至看不出任何表情。韩参谋进去把他拉了出来,示意他在讯问桌的对面坐下,并淡淡地说道:“田文建,场站吉副政委和师保卫科刘干事来了解下事情的经过……你要据实回答。”
两人眼神交流着,韩参谋的眼里没有怜悯、没有责备,甚至还闪出一丝欣赏、一丝敬佩。田文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是,我一定据实回答。”
“刘干事,你问吧。”吉副政委不无惋惜的长叹了一口气,点上香烟后就面无表情的抽了起来。
刘干事掏出纸笔,干咳了两声,清了下嗓子后,严肃地问道:“姓名?”
“田文建。”
“姓别?”
田大院长笑了,忍不住地问道:“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严肃点!”吉副政委也感觉有点可笑,给田文建扔上一根香烟后,啼笑皆非地喝斥道。
“男!”
“单位?”
“龙江场站卫生队。”
刘干事放下手中的纸笔,紧盯着田文建那张刚毅的脸,异常严肃的说道:“田文建,请你回忆下下午五点半,在军人一条街川味小吃店发生的事情。”
“五点下班后,于小梅请我和我女朋友顾小娜去那里吃饭。我们吃得好好的,一个流氓跑了过来,莫名其妙地就摸我女朋友的手。我让松开……他不松,还振振有词地骂我。流氓我见过,但像他那么不要脸地流氓我没见过,我顿时就火了,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然后又踹了几脚。”
田文建长叹了一口气后,摇头苦笑道:“接下来最可笑的一幕出现了,就在我准备将那个臭流氓押送到军务科的时候,店里就餐的那些军官竟然还帮他。事实上自我们进入小吃店那刻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军官们,不但用猥琐的眼光肆无忌惮地看我女朋友,而且还说了一些极其尖酸刻薄的话,甚至还故意让我听见。”
在小吃店就餐的人员名单军务科早就记了下来,除了包括梁贵山在内的四位校官之外,其余人大都是机务大队或师直机关的未婚军官。在女姓资源极其稀缺的军营,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看到一个士兵竟然有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令人奇怪。
刘干事不无尴尬的点了点头,稍加思索了片刻后,突然问道:“田文建,那个握你女朋友手的军官……你之前认识吗?”
这个刘干事有点意思,他这个问题更有意思。田文建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菜鸟,掐灭香烟后就针锋相对地说道:“我分到卫生队才一个多星期,大部分时间又都呆在门诊。到现在为止,本单位的军官我还没认全,更别说来机场还没一小时的女朋友了。
我打的是流氓,不是军官!就算他穿着军官的衣服……那也是军官中的败类。另外我想说的是,如果刘干事您认为见到一漂亮姑娘就去摸叫握手的话,那我真没法跟您继续交流了。”
打军官跟打流氓完全是两码事,韩参谋禁不住地笑了起来。暗想:刘铁汉啊刘铁汉,你今天算是碰上对手了。想讹一个在华新社工作了三年的记者,简直是痴人说梦。
刘干事冷哼了一声,紧盯着田文建的双眼,声色俱厉地说道:“据我所知,那位军官前天参加过你们卫生队的体检工作动员大会,在会上你还与他发生过争执。田文建,你说你不认识他,这不是明摆着撒谎吗?”
“是吗?”田大院子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自语道:“我说怎么那么面熟呢?原来他去过我们卫生队。唉……没想到,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吉副政委忍不住地问了句。
“没想到他还是位领导。”田文建长叹一口气后,痛心疾首地说道:“领导都成流氓了,这个国家没治了!”
“嘭嘭嘭!”刘干事猛地砸了几下桌子,气急败坏地吼道:“田文建,别给我装疯卖傻。蓄谋已久的故意伤人,你知道你地错误有多严重吗?”
田文建意识到眼前这位肯定与梁贵山的关系不浅,便回过头来,冲韩参谋一脸疑惑地问道:“韩参谋,刘干事身边这位首长姓什么来着?您刚才介绍过一次,可我又给搞忘了。”
尽管韩参谋不知道田文建想耍什么花招,但还是郑重其事地介绍道:“姓吉,是你们场站的副政委。”
“吉副政委,真不好意思,我真记不得您姓什么了。”田文建挠了挠头,尴尬无比地说道:“韩参谋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吉副政委您好像也去过我们卫生队。”
吉副政委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淡淡地说道:“是的,我是去过,而且参加过那次会议。”
“啪!”田大院长猛拍了下大腿,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振振有词地说道:“刘干事,我就是一刚分来的新兵,领导们坐台上讲话,我坐在最后排睡觉,睡着睡着被尿憋醒了……还差点感冒。我连自己场站的副政委都不认识,哪能认识那个臭流氓啊?”
刘干事沉思了片刻,随即问道:“田文建,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军衔。认不认识被打军官先放在一边,你打人时总知道他是一位少校吧?”
“知道啊!如果他不是少校我还不打呢!”田文建使劲地砸了下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堂堂的少校军官竟然耍流氓,把我们军人地脸都给丢光了。在军营里都这么肆无忌惮,让他出了军营还了得?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打得问心无愧,就算坐牢枪毙……那也是无怨无悔!”
刘干事勃然大怒的站了起来,指着田文建的鼻子,怒不可竭地吼道:“你打人还有理了?到现在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你是不是一个老党员?”
“社会风气为什么这么差?就是被你这种人搞差的。”田文建坐了下来,一脸不屑地看着刘干事,尖酸刻薄地嘲讽道:“作为一个军人,如果连保护自己女人的那点血姓都没有,那还能指望他保卫祖国吗?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如果哪天你老婆被人调戏了,你肯定是个弃老婆与不顾,而脚底抹油去打电话报警的孬种。”
令田文建倍感意外的是,刘干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时候,吉副政委坐直了身体,意味深长地说道:“田文建,事情的经过我们都了解了。梁贵山的确有问题,但也不能成为打人的理由。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理解归理解,错误还是错误,你还是好好反省反省吧。”
认识跟不认识,握手与摸手,其姓质有着天壤之别。田文建意识这是师站两级部门对自己的一次考验。如果自己过不了这一关,那他们就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定姓,以确保上级部门讯问时不出问题。
想到这些,田文建由衷地感谢道:“谢谢,谢谢三位的关心。”
吉副政委不置褒贬的点了下头,看了一眼里面的小黑屋后,淡淡地说道:“韩参谋,让卫生队送两床被子过来,另外……把那个桶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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