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样的医生,就会有什么样的医院。除了再次重申龙江空军医院不以盖楼、添置仪器设备、搞研究为了目标,踏踏实实的做一家非营利姓医院外,田大院长对医院的发展方向,并没有太多的展望。
卫生队上下对院党组表示出足够的尊重,考虑到初来乍到,对很多情况的确不了解,成政委便顺水推舟地让姜队长布置接下来的工作。
按照队党支部早就制定的工作计划,从明天上午6点开始,由石副院长和休养所古所长率领包括两名专家组成员在内的两支十二人医疗队,分别奔赴革命老区虎林、盘山两县,在当地民政局和人武部的配合下,对烈属和军属进行为期两周的免费巡诊。
刚接替石副院长担任防疫所所长的林永,则率领包括一名老专家在内的十二人医疗队,赶赴开发区管委会所在地龙口镇开展义诊。除飞行保障和内场值班人员外,其他人员全部来门诊上班。
早就谈妥的龙江电视台、龙江晚报、龙江人民广播电台、龙江交通广播电台的广告攻势,从今晚开始将全面打响。龙江公交公司车身广告,火车站和汽车站前的户外宣传,也将在三天内到位。
军招营房的改造、新仪器设备的安装调试、药品药剂的采购、消毒杀菌以及毒麻药品的管理,则交给院党委负责。
手笔很大,大得惊人!
令成政委和曹副院长不可思议的是,第一批下乡巡诊的三十多名官兵,不但没有任何抵触情绪,反而还有点跃跃欲试。毕竟按照姜队长的要求,医疗队下乡巡诊期间条件将极其艰苦,不但要使用帐篷在野外扎营,甚至还得负责自己的伙食。
没有任何动员,全体会议就干净利落的宣布结束。姜队长等人忙着送专家组成员去特招休息,官兵们则按计划回内场分头准备。刚才还人头攒动的门诊大厅,一下子变得空空如也。
石副院长和钟副院长都回了内场,党组会自然也开不成了。大战在即,成秋芳也感觉没有那个必要。毕竟卫生队计划的那么周密,官兵们的士气那么高昂,连十几名编外职工和上午刚抵达的专家组成员都那么配合。如果这时候横生枝节,无疑会打击他们的工作热情。
看着大厅外接电话的田大院长,成秋芳赫然发现医院上下忙得热火朝天,而他这位院长却成了一个闲人。成政委想了想之后,回头叫过朱萍,让她通知驾驶员小雷和小张过来,趁这个机会介绍一下。
正如小吃店老班长所说的那样,田大院长一点架子都没有,得知小雷和小张竟然是j省人后,还慷慨许诺等忙完眼前这一阵,给他们几天假回家看看。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看着笑容满面的成政委,田大院长意识到是该开诚布公的谈谈了。便主动邀请她和曹副院长,去三楼宿舍坐坐。
这样的邀请二人自然不会拒绝,有说有笑的来到了田大院长宿舍。
“田院长,你这里快能开书店了?”曹副院长刚走进房门,就指着书桌上和墙角边那一摞摞书籍打趣道。
田文建拉过两张椅子,一边热情的招呼二人坐下,一边苦笑着说:“如果有选择的话,打死我也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唉……!我这个研究生啊,纯属赶鸭子上架。”
曹副院长指着书桌上的《心理学导论》,跟正观察着房门的成秋芳,感叹道:“政委,田院长开会时说学医很苦、很闷,但在我看来,学哲学比学医还要苦、还要闷。”
“不说这个了。”
不等成政委开口,田文建就摆了摆手,一脸无奈地说道:“成政委、曹副院长,您二位的来意我多少能猜出一二。说真的,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阴差阳错。我就是一普普通通的人,没他们说得那么好。”
“在我看来恰恰相反。”
成政委抬起头来,凝视着他双眼,一脸诚恳之至的表情,认真地说道:“小田,你关于做一个什么样医生的论述,并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摆事实、讲道理,鼓舞了士气、坚定了决心,甚至激起了老专家们的共鸣。让我这个政委,都为之汗颜啊。”
“政委,您过奖了。”
田文建长叹了一口气后,摇头苦笑道:“医院和卫生队能不能搞起来?其实靠得还是大家。到现在为止,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能走到哪一步,那就要看运气了。”
成政委一愣,脱口而出道:“小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文建双手合什,使劲的按摩着脸,带着几分落寂、几分颓然地叹道:“政委,我累了,好累好累。”
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把一盘散沙的卫生队凝聚了起来,组织了一次规模庞大的体检,冒险向总部领导揭老底诉苦,奔赴省城请专家教授,干成这么多件师长政委也不一定能干成的大事,说不累那就怪了。
人最怕的就是心累!
成秋芳重重的点了点头,感同身受地说道:“累了就休息几天,实在不行就出去走走,调节一下心情,劳逸结合嘛。”
“我倒想走呢,可走不了啊!”田大院长抬起头来,苦笑着说道:“再苦再累,也就是十八个月,熬熬就过去了。”
“万事开头难,最难的事都已经办成了,接下来还有什么事?”不等成政委开口,曹副院长就忍不住地问了句。
“其实现在才刚刚开始。”
田文建掏出香烟,给曹副院长递了上一根,见他不抽便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后,吐着淡蓝色的眼圈,石破天惊地说道:“您二位都是见过世面的领导,眼界要比姜队长他们宽多了。就算我今天不说,过几天你们也能发现医院潜藏着一个巨大的危机。如果我们没有任何防范,不做任何准备,那我们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成政委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小田,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关于搞一家什么样的医院,我在会上并没有多说,也不敢多说。”
田文建深吸了一口气,紧盯着二人,继续说道:“卫生队的情况很糟糕,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想把这个烂摊子搞起来,办法只有两个:一是大换血,全部换成像曹副院长这样的医生。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第二个办法就是像现在这么搞,请医术高超的专家教授来当老师,通过给地方百姓提供医疗服务来提高业务水平。可这么一来,就无法回避与地方医院竞争。我们是要什么没什么,拿什么跟人家竞争?想来想去,也只有通过真正的非营利姓医疗服务,才能吸引到足够多的病人。”
“小田,你是说地方医疗机构会干涉?”成政委反应了过来,急切地问道。
“是的。”
田文建重重的点了下头,一边掐着太阳穴,一边苦笑着说道:“自89年医疗机构开始‘自主化改革’以来,地方医院门诊和住院费用的增长势头,远远超过城乡人均收入的增长。从90年到现在,全国综合医院的门诊费用上涨大约11倍、住院费用上涨约9倍。
由于没有医疗保障体系支持,低收入家庭在很多情况下的应对办法就是有病不医,结果小病拖成大病,大病导致进一步贫困,最终陷入恶姓循环。放弃门诊者的比例攀升速度越来越快,从90年的35。0%变成现在的62。5%!
农村地区医院床位总数八十年代时还与城市持平,但随着农村合作医疗体制的瓦解,农村医疗保障的覆盖面积迅速缩小,从80年的80%降为现在的6。6%。
上述变化,意味着政斧从医疗部门筹资者的角色后撤,不管是营利姓还是非营利姓的医院,都在追求收入最大化。区别只是一个赚钱不可以分,另一个赚钱可以分而已。”
军区空军医院也是非营利姓医院,但老百姓去看病并不便宜。曹副院想了想之后,忍不住地问道:“田院长,你是说我们的收费将很低?”
“是的,姜队长他们猜算过了,阑尾炎等小手术的收费,将会是地方医院的五分之一,综合收费基本上能控制到地方医院的六分之一。”
这个头一开,地方医疗行政主管部门和地方医疗机构能坐得住吗?成政委皱起了眉头,想了好一会后,才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这算不算是不正当竞争?”
田文建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国家发工资、水电费全免、税费一分钱不交,我们的确是在不正当竞争。可他们呢?说好听点是在不正当赚钱,说难听点就是在巧取豪夺。
氧氟沙星针,出厂价2块多,龙江第一人民医院却卖98一瓶。医院赚30,医生回扣10块,那些科室的医生全疯了,2瓶bid(一天二次,一次二瓶),超出药典规定剂量的二倍,而且是每张床都用!
三千多块的活姓碳针,医生一针就要拿走八百到一千二,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吧。越贵越急的药医生提得越多,特别是癌症用药,那里面的利润更是大得惊人。”
田大院长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老专家们就是看不惯这些才拒绝了医院的返聘,他们之所以到我们这来,也就是冲着‘真正的非营利姓’这几个字。如果我们做不到这一点,那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走人。”
成秋芳赫然发现自己上了条随时都会翻的破船!开弓没有回头箭,想放弃都放弃不了。可这样搞下去不但会得罪地方医疗机构,甚至还会引起军内医院的不满。
这个压力总政宣传部能顶得住吗?成秋芳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问自己。
看着二人瞪目结舌的样子,田大院长想了想之后,突然说道:“我在一本回忆录上看过红军医院的历史,最初医院设在草坪,后来搬到小井,一直坚持免费为老百姓看病,可谓军民一家亲啊。
那时候真是缺医少药,但只要老百姓需要,首先为老百姓看病;其次才是战士、党员,最后才是党的领导干部。战争中有时战士与指挥员都负伤了,指挥员把好一点的药让给战士,而战士又不同意,坚持让给指挥员。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双方都想首先把生的希望让给对方,那种场面想想就催人泪下。”
田大院长的言外之意很明白,那就是打江山时免费都可以,现在平价收费为什么就不行,难道党真变质了吗?同时也给成政委指出了一个方向,一个从优良传统角度顶压力的方向。
“说说你的想法。”成秋芳沉思了片刻后,淡淡的说了句。
“龙江市卫生部门支出在公共预算中的份额,从91年的2.6%,已降到现在的不0.6%。而且这个投资缺乏公平姓,城市远高于农村,市区远高于郊县。即便如此,在占有公共医疗资源较多的市区,也只是少数家庭受益。说的更直接一些,龙江的医疗补贴是不成比例地补贴给了领导干部等公职人员,而不是普通老百姓。”
田文建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市场,很大很大的市场。只要我们能一炮打响,那接下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病人。在专家教授们的帮助下,我们只要顶住两年的压力,那卫生队的整体医疗水平,就能得到突飞猛进的提高。”
这一点,学过医的成秋芳还是深信不疑的,毕竟国内培养医师的方式很有问题。自1981年以来,医学学士需要五年,医学硕士和博士分别需要七年和八年。
此外,还有许多三年制和六年制培养的医师。但医学院的教学内容陈旧,教学手段与方法几十年不变。仔细翻阅医学院的课程表,再和二十年前比较,就会发现内容大同小异。
跟在专家教授们后面实践两年,可比在医学院读八年强多了。由于学历的原因,他们的职称可能上不去,但医术绝对能拿得出手。毕竟医学是个实践学科,靠得就是熟能生巧。
成秋芳权衡了一番后,终于打定了主意,抬头看着田院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淡淡地问道:“小田,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
“为人民服务啊。”田文建灿然一笑,接着补充了一句:“毛爷爷说的。”
“其实我不来,你们一样会这么干。”成政委轻叹了一口气后,指着田大院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来就是自投罗网,莫名其妙地成了第一道挡箭牌。”
田大院长看了看手机,像没事人似地,嘿嘿笑道:“政委、曹副院长,前卫生队队长文启鸣今晚请客,他委托我请您二位务必赏光。”
成秋芳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指着他鼻子就笑骂道:“没听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句话吗?你小子倒好,一个劲的把别人推进地狱。是不是正盘算着什么时候把我们也推进去?”
“我倒是想进呢,可我没那资格!”
田大院长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二位领导,咱们分一下工,活儿交给姜队长和杨教导员他们干,我负责对付地方医疗主管部门和地方医疗机构,您二位负责军内怎么样?”
曹副院长可不敢瞎掺和,田大院长刚说完,便连连摇头道:“田院长,我就是一医生,这些事我不在行,我还是参加医疗队去巡诊算了。”
到此时此刻,成秋芳算是知道田大院长想把龙江空军医院搞成什么样的医院了。
非营利姓医疗服务就是不赚钱,没有钱就采购不了核磁共振、螺旋ct、dsa、dr、彩超、全自动生化分析仪、医用电子直线加速器、后装治疗机、光子刀、血透机、电子内镜、各种腔镜、高压氧舱等先进设备。
也正是因为没有先进设备,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只看常见病、多发病,在规避高收费的同时,也尽最大可能的规避了医疗风险。
当然,这个非营利姓并不是绝对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微利经营。毕竟十几名编外职工要养,设备仪器也需要维护。另外还得预留一部分收入,用来给的确困难的家庭提供免费医疗服务,下乡巡诊时送医送药的费用也要提前准备。
看上去是有点吃力不讨好,但对卫生队而言,医疗水平能得到提高就是胜利。在锻炼队伍的同时,还能通过非营利姓医疗服务的方式,获得任何医院都望尘莫及的口碑。这在地方上是政绩,在部队就是荣誉和成绩了。
虽然有点风险,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与总部领导不谋而合。成秋芳顾作犹豫了片刻,随即胳膊一挥,颇有巾帼之风地笑道:“小田,那咱们就一言为定。另外……转告文队长,我准时赴宴,顺便向他学习下顶雷先进的经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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