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瑟瑟,吹走了白天的炎热,给人带来几分凉意。
走出乐老书记家的小院,已经是深夜十一点。老工程师吴华彬抬起头来,赫然发现厂部四楼客房还亮着灯。毫无疑问,年轻的开发区工委副书记,兼龙江船舶制造有限公司总经理田文建还没有休息。
吴华彬冲四楼扭了扭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乐老,上岸容易下水难呐。如果光图眼前的利益,那真是得不偿失啊。”
送他出门的老书记沉思了片刻,举起拐杖指了指远处的办公楼,淡淡地说道:“他不是说过,上岸只是权宜之计,水里才是咱们的天地吗?再说厂子都成这样了,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正如田文建在会上所说的那样,现在的造船厂是内忧外困,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再不当机立断的采取有力措施,那就算上级部门不宣布破产,一千多名在职和退休职工也撑不下去了。
想到这些,吴华彬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集资款明天交不交?”
老书记权衡了一番后,似笑非笑地说道:“听其言,观其行,还是等等他吧。”
承诺集资不等于立即集资,老书记的态度很明确,那便是田文建承诺的那二十万不到位,其他人也不会到位。吴华彬重重的点了下头,一边往院外走去,一边呵呵笑道:“姜还是老的辣!老书记,您回去休息吧,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与此同时,家属区最东侧的一栋房子里,也灯火通明。代厂长罗秋生、副厂长谭时丹、副厂长何汝明,供应科长张涵瑞、以及被管委会勒令停职反省的现金会计沈宏利,正在党委副书记韩永明家开会。
客厅里烟雾缭绕,硕大的烟缸堆满了烟头,茶几上的水果谁也没动,气氛是那么地诡异。一个个面色沉重,一根接一根的抽着闷烟,就是不开口发言。
“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现金会计沈宏利打破了客厅里的沉寂,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账面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就算有问题,那也是黄剑安和石蕾的问题,关我们什么事?现在是法制社会,没真凭实据,就凭那些老混蛋的风言风语,他还能吃了我们?”
主管采购的副厂长何汝明,干咳了两声,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低声说道:“[***]曾说过,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各位,楼上那位可不是什么纸老虎,就这短短的半年里,被他搞下去的副厅和正处级干部,没十个也有八个,那还是在他穿军装的时候。真要是把他惹急了,对付你我这些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老何的话很有道理,老韩啊……今天上午那事,我们是失策了。他连老婆都带来了,摆明了要常驻船厂不会走,该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
罗秋生的话音刚落,谭时丹便重重的点了下头,气呼呼地说道:“上午那事是败笔!不仅没达到目的,反而引起了他的警觉,简直是弄巧成拙啊!”
“他不是没追究吗?”
韩永明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道:“再说他下午的态度很正常,我感觉没什么不对。”
“太正常就是不正常!”
罗秋生一反常态的板起脸来,异常严肃地说道:“上午那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你我遇上这事,还不气得暴跳如雷?可他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这正常吗?”
“罗厂,你的意思是说,那小子给咱们玩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么看来,让我们推选两个人去培训,就是一个圈套。谁知道去了之后会面对什么?大门一关都是军工厂的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想统一口径都没机会。”
谭时丹的话让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姓,韩永明更是皱起了眉头,凝重地说道:“也许他是想让我们内部起分歧,也许是想调虎离山,玩什么各个击破。总而言之,绝没安什么好心。”
去了就是刀山火海,不去就是心里有鬼!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培训名额,一下子成了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敢接。
“早知道这样,黄剑安和石蕾跑的时候,咱们就该有所行动。”
韩永明的话刚刚说完,罗秋生便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说得倒轻巧!抗洪抢险期间闹事,那不是往李不安枪口上撞吗?”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那你说怎么办?”韩永明低下了头来,很是憋屈的嘀咕道。
不等罗秋生开口,他们中的智囊何汝明淡淡地说道:“他既然要发扬明煮,那我们不但发扬明煮,而且还要发扬风格。各位,要不让厂办老王和保卫科老刘去算了。”
罗秋生权衡了一番后,点头说道:“恩,这个主意不错。毕竟对我们来说,能全身而退就行,当不当那官实在没什么意思。让老王和老刘去,我们留守一段时间,等时机差不多了,再找个由头辞职。”
………事实上他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此时此刻的田文建,还真没有收拾他们的意思。毕竟对眼前的造船厂而言,解决问题远比调查问题更重要。
六百多名在编人员,有近两百名科室干部。就是把那些临时工都算上,真正能干活的也就一千来人。这点人也就相当于一个小建筑公司,由于之前没有建筑方面的相关经验,撑死了也只能承建两栋三万平米的钢结构厂房。
总造价不到两千五百万,利润不会超过四百万。虽然能解一下燃眉之急,那工程完工后四百万又能顶什么事?拖欠的工资还得拖欠,外债并不会因此而减少。说得不好听点,四百万甚至连支付欠款和贷款利息的不够。
偌大的造船厂,竟然只有供应科而没有销售科,整个一个酒香不怕巷子深,几百号人坐在家里等生意上门。更何况洪水过后,船台和场地都是淤泥,不彻底的清理一下,就算有订单也没法开工。
尤其是那两台被洪水冲倒的200吨龙门吊,想把它们再次竖起来,并检修后投入使用,没有几万块根本下不来。
看着手中的文件,再想想赵维明走前说得话,田文建长叹了一口气,一脸苦笑着喃喃自语道:“还创造什么奇迹?你以为我是神仙啊?”
牢搔要发,工作还需要干。田文建点上了根香烟,一边翻看着人员花名册,一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抓起手机,拨通了许师长家的电话。
“……小田,这都几点了?……明早我还得开会。”
田文建这才意识到已经凌晨一点了,连忙尴尬地说道:“师长,真不好意思。不怕您笑话,这一脱军装啊,我就像丢了魂儿似地,别提都想念在您麾下战斗的曰子呢。”
“你小子!尽说些好听的,有事说事,没工夫陪你叙旧。”
………第二天上午八点整,田文建来到前厂长黄剑安的办公室,四处打量了一番,便让厂办王主任通知各科室人员,召开全体干部大会。
这时候,开发区工委办副主任金若琳,开着桑塔纳匆匆赶来。一边把工委的文件交给田文建,一边汇报工委和管委会这两天的工作。
船厂的事都搞得焦头烂额,田文建哪有兴趣听她的汇报,得知任然还没从省城回来后,便扔下那叠红头文件,呵呵笑道:“嫂子,以后工委和管委会的事,你就别跟我说了。反正我这个副书记有名无实,连常委会都不带去开的。”
他的话把金若琳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地笑骂道:“田副书记,别人想参加还没机会呢。你倒好,竟然懒得去参加。”
“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田文建一边示意她坐下,一边和声细语地说道:“嫂子,你总往我这跑,对你来说可不是件什么好事。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啊……我只是想提醒你,我的名声太坏了,时间长了,会影响到领导们对你的印象。”
田文建并不是在危言耸听,毕竟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龙江官场的公愤。昨天刚发出去的催账信,还不知道又会掀起什么波澜。要不是顾忌到这一点,他才不会要求开发区检察院副检察长李国安、开发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孙国勇,以及开发区卫生局副局长文启鸣与他保持距离,别有事没事总往他这跑。
金若琳回头看了看门口,见没什么人后,便不无尴尬地说道:“田副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为你服务,不仅是任书记的指示,还是经常委会讨论研究后的决定。另外我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女人,要不是机缘巧合,这会还在开发区中学教书呢。
不怕你笑话,嫂子当这个芝麻官真没别得想法,就想认识几个领导,等我家老程转业时,能安排个像样点的工作。他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别看穿军装时人模狗样,说白了也就一机械师。专业那么窄,二次就业很难安置啊。”
机务大队转业军官的最好出路,就是去民航继续干老本行。可这样的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更何况民航的机械师待遇也很一般。风里来雨里去的,工资少得可怜不谈,还担着巨大的安全责任。
田文建重重的点了下头,一脸诚恳地说道:“嫂子,程哥的事我记下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找田文建帮忙,那可是萧参谋长面授的机宜。见他开了口,金若琳顿时欣喜若狂地说道:“谢谢,谢谢你田书记。”
想到自己的确需要个跟工委和管委会沟通的人,田文建便继续说道:“既然你没进步的想法,那就继续留在船厂吧。大不了将来辞职,去集团公司干个部门经理什么的,待遇也不比在工委差。”
“有你这句话,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田副书记,你先忙,我去财务那边看看。”
现在的财务人员,是黄剑安和石蕾卷款潜逃后管委会派来的,都是财政局的干部,要不田文建也不会把从315厂带来的五十万,放心大胆的扔到那里。
见金若琳起身要走,田文建若有所思地说了句:“顺便帮我看看,大通贸易公司陆总的那五十万到账了没有。”
“好的,到了我就向你汇报。”
这时候,罗秋生、韩永明、谭时丹、何汝明等厂领导鱼贯走了进来。一个个毕恭毕敬的站在办公桌对面,微笑着给田大书记打招呼。
“田书记,我一觉醒来,见您房间还亮着灯。工作固然很重要,但身体更重要,您得注意休息啊。”
“是啊,是啊,咱造船厂上下六百多号人,都指着您呢,您可不能把身体搞垮了。”
田文建微微的摇了摇头,一边示意他们坐下,一边若无其事地笑道:“什么工作呀?是白天太累了,倒下后就呼呼大睡,忘了关外间的灯。你们这一说倒提醒了我,咱还欠着几十万电费呢,可不能再这样浪费。”
“田书记的觉悟就是高,同志们,你们几个也得注意啊。”
罗秋生一脸严肃的回过头来,指着楼下的方向,很是认真地说道:“楼下的走廊灯,都快成长明灯了。白天黑夜都亮着,真不知道值班人员是干什么吃的。”
韩永明重重的点了下头,异常严肃地说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我一定要跟保卫科念叨念叨。发现一次罚款一次,毫不手软,绝不留情!”
搞不清楚的,还真以为他们是一帮好领导呢!田文建暗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一边往外面走去,一边风轻云淡地问道:“韩书记,干部们都集合好了没有?”
“好了,全在院子里等着您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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