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企业的问题可以拖,而造船厂的问题却迫在眉睫。如果让罗秋生等人得到了黄石二人自首的消息,他们必然会做出一些反应。不管是主动自首,还是负隅顽抗,对其他五家规模要大得多的企业领导们而言,无疑是个危险的信号。
稳定压倒一切,这个关键时刻绝不能乱啊!田文建暗叹了一口气,蓦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便宜他们了!”
任然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凝视着众人,异常严肃地说道:“时间紧急,老谢、老雷,你们两家立即开始行动吧。”
“是!”
随着任然的一声令下,开发区纪委、开发区检察院人员,在谢凯敏、雷若庆和李国安的率领下,直扑造船厂家属区,将被窝里的罗秋生、韩永明、谭时丹、何汝明四人,连夜带到刚解封的龙门江度假村隔离审查。
事情不能闹大,必须要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凌晨一点,田文建跟着任然抵达度假村。跟纪委同志简单的交流了下情况后,终于走进了隔离罗秋生的房间。
罗秋生的反应很平淡,并没有大吵大闹,见田文建走了进来,连忙迎了上去,指着他身边的那两位纪委干部,急切地问道:“田书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是咱造船厂的总经理,您得给我做主啊。”
“你们先出去吧。”田文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捂着嘴干咳了两声,示意纪检干部先回避一下。
“田书记,这算是双规吗……他们凭什么呀?我罗秋生在船厂干了二十七年,省级劳动模范荣立过一次,新长征突击手干过两届,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看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罗秋生,田文建拍了拍他胳膊,一边示意他在床边坐下,一边淡淡地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罗,黄剑安和石蕾已经自首了。正是因为同事一场,我才来提醒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打了罗秋生个措手不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田文建便继续说道:“他俩一归案,船厂的问题基本上就水落石出了,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市区两级领导的意见很明确,只要你们能积极配合,主动退赃,那之前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当然,公职你是别想了,能保住党籍已经很不错了。”
他们绞尽脑汁的把那三百多万做进账里,把屎盆子往黄剑安和石蕾头上扣,无疑表明的确有这笔钱,而且被他们浑水摸鱼的给私分了。
只要船厂一破产,那这笔帐就成了糊涂账,永远都不会有人问津。可他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315厂横插了进来,更没想黄剑安和石蕾会投案自首。
罗秋生的心理素质不错,表面上看来还是那么的镇静。但他那闪烁的眼神,和微微打颤的双膝已经出卖了他。
他一声不吭,似乎在判断黄剑安二人自首消息的真实姓,田文建可没时间跟他耗,干脆掏出那份传真件递了过去,声色俱厉地说道:“老罗,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以为你不交待,别人就不会交待?再说那么多人参与私分,平摊到个人头上并不是很多,配合组织上的调查,也就是一般姓的违纪问题。如果你再执迷不悟,那就等着被李不安追究刑事责任吧。”
罗秋生正准备开口,黎志强突然推门走了进来,狠瞪罗秋生一眼,冷冷地说道:“三航公司准备冲抵一百六十七应收款的四条驳船,一百多吨废旧钢材,以及等离子数控切割机和数控卷板机的高额回扣,加起来正好三百六十四万!党委副书记,三个副厂长,供应科、财务科个个都有份,你分了三十二万没错吧?”
好家伙,感情是准备发破产财的!
罗秋生脸色刷白刷白,顿时吓出了一身汗,愣在那里久久没能缓过神来。见黎志强和田文建起身要走,他突然“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哭喊着:“我一时糊涂啊!黎主任、田书记,请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救救我……”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看着已被自己折腾得快不诚仁形的罗秋生,田文建长叹了一口气,将他扶到床边,低声道:“老罗,积极配合,主动退赃,交纳罚款,是你唯一的出路。而且动作要迅速,别搞得满城风雨,让组织上想宽大处理都难。”
………雷声大,雨点小,接下来的两天里,龙江造船厂代厂长罗秋生、党委副书记韩永明、副厂谭时丹等十一名科长级以上干部,相继在纪委人员的陪同下,给造船厂唯一运转的部门—财务科,秘密送回了三百八十二万赃款。同时,还给田文建递上了一份很诚恳的检讨,和一份离职申请。
龙江造船厂的经济问题,就这么画上了一个句号。还没等职工们反应过来,以审计督察部、企划部、财务部为主的集团公司工作组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荡荡的进驻造船厂。协助组建蓝天钢结构公司的同时,实地研究蓝天机械制造有限公司的重组方案。
有了钱干什么?肯定是还债。让金若坐镇财务科,负责偿还近一百家供货商的三百多万货款后,田文建怀着无比内疚的心情,在上访专业户李田宝的带领下,敲开了乐老书记家的院门。
满头白发的老总工吴华彬,正坐在院里的槐树下陪老书记喝茶。一个中年妇女见田文建走了进来,连忙跑进里面忙着切西瓜,招待他这位第一次来家属区的总经理。
“坐吧,客气什么?”
罗秋生等人的事虽然处理得低调,但瞒不过像乐老书记这样的明眼人。老书记并没有大发雷霆,这让田文建有点意外,连忙拉过一张小凳,恭恭敬敬的坐到他身边。
“对市里和区里以及蓝天集团来说,造船厂就四个问题。一是债务问题,二是职工问题,三是领导班子问题,最后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问题。”
老爷子放下茶杯,紧盯着田文建的双眼,面无表情地说道:“看来他们没有用错人,你至少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债务问题。剩下的那点银行贷款和职工工资,与之前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钢结构公司和机加工公司一成立,职工们都有活儿干,据说还能涨工资,职工们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领导班子的问题我不多说,已经出了一个黄剑安和石蕾,如果再纠出一大片,我都没脸出去见人。”
乐老书记刚刚说完,吴华彬便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问道:“田书记,你准备怎么解决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问题?”
田文建哪能听不出他俩的言外之意,想了想之后,突然说道:“可能三位前辈还不知道,我还是江南大学哲学系的在职研究生。说心里话,我真不喜欢哲学,太枯燥,太空洞,甚至连书都看不懂。
可来船厂到现在的经历,却让我发现之前搞不明白的一些问题,都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答案。比如哲学家边沁的功利主义,我总想用社会主义哲学批评它,可是它却的的确确发生在我们的身边。
“追求最大幸福?达到最大善?”吴华彬一愣,忍不住地问了句。
田文建重重的点了下头,一脸苦笑着说道:“不考虑一个人行为的动机与手段,仅考虑一个行为的结果,对最大快乐值的影响。能增加最大快乐值的即是善;反之即为恶。
从功利主义的角度分析,组建蓝天集团就是最大的善。比如,近万名下岗职工能再次就业;机场军嫂们有了打工的机会;给政斧上缴数以千万计的利税,在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的同时,还从另一个方面减轻了开发区六个乡镇几万农民的负担等等。”
乐老书记猛地反应了过来,指着大堤外的工作区,气急败坏地咆哮道:“这么说,让一个具有六十多年历史的老厂,退出历史舞台那是应该的了?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船坞、船台、塔吊、龙门,年复一年,曰复一曰的闲置在那里,直到近千万的国有资产蒸发为止?”
“老书记,您别急嘛。”
田文建连忙站了起来,扶着他的胳膊,和声细语地劝慰道:“龙江船舶制造有限公司还在,并没有因为集团公司的兼并重组而注销。这好比您老打仗时的战略转移,等队伍壮大了,武器精良了,咱们再打回来。”
“你当我老糊涂了,当我的是傻瓜呀!人和设备都没了,你拿什么打回来?”
老书记很给面子,竟然没有骂街。这让田文建送下了一口气,连忙给他递上一根香烟,一脸谄笑着说道:“老书记,老爷爷曾说过,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打击敌人。咱们死守着这摊没问题,可守得下去吗?一千多号人得吃饭呀。”
“那也不能这样崽卖爷田不心疼!”想到那些困难职工,老书记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但还是指着田文建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你不给我个满意的答复,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我也得把你这甜瓜摔成碎瓜、烂瓜。”
“田书记,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吴华彬连忙打起了圆场,拉着田文建的胳膊,急切地问道:“给我交个底儿吧,船厂到底有没有希望?”
面对着这两位老人,田文建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不说又不行,迎着二人的目光,田文建略作沉思了片刻,异常严肃地说道:“不瞒二位,集团公司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内,注意力将集中在电气和制药两块,根本没有把船厂搞起来的打算。
当然,也不会立即注销这个单位。一是考虑到你们这些老同志的感受,二来也没有处理船坞、船台等固定资产的好方案。”
乐老爷子急了,紧抓着他的胳膊,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阶段我只能把船厂当成物业公司来经营。首先拨出一笔专款,返聘一些老同志维护码头设备。然后想办法把船台和船坞租出去,在赚点维护费用的同时,还能学习下别人的造船经验。至于以后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总之,死马当活马医,能维持一天是一天。”
看着田文建那副倍感无奈的样子,吴总工轻叹了一口气,不无失落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书记,眼前也只能这样了。”
“归根结底,还得在订单上做文章。”老书记捏了捏鼻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有订单,我就不信那帮见钱眼开的混蛋不支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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