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六爷也挺高兴,和楚宽远说了好一阵话,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楚宽远都有些受宠若惊。岳秀秀倒没在意,拉着金兰在旁边说话,问了些他们生活上的事,告诉他们有啥难处便到府里来。
楚明秋则问了下,进入高中后,楚宽远就要住校,虽然第一附中距离他家并不是很远,坐车也就三四站路的样子,可学校要求住校。
暑假快结束时,小赵总管的小儿子回来过一趟,楚明秋这次算是正式见到这个年青人,这年青人也没当初那样冲了,六爷陪他坐了一会。
小赵总管的两个儿子在这次阳谋中也有损失,大儿子在上海侥幸过关,小儿子在唐山的煤矿上却被打成中右,小儿子也结婚了,儿子快两岁了,放在唐山岳母家中。
开学后,除四害运动便淡了,上学时,再也不用在校门**什么战利品了,按照习惯,楚明秋在开学后的第一周都在学校。每天老老实实的背着书包到学校来,坐满六节课,然后背着书包回家,全班同学都要作作业,唯独他可以不作。
让楚明秋高兴的是,新学期里,赵贞珍回来了,继续担任他们的语文课老师,唐伯虎调去教一年级了。赵贞珍的回来,让全班同学都感到高兴,尤其是楚明秋。
可楚明秋不知道,赵贞珍能回来一半的功劳要记在他身上。上学期,他强硬的让强子扫了一个月厕所,学校方面居然毫无办法,这让校领导非常担心,祝正义考虑再三,决定提前解除赵贞珍的监督劳动,毕竟她的问题不算严重,最大的问题便是她开了第一炮。
不过赵贞珍回来后没有再担任班主任,依旧是林老师担任班主任,让赵贞珍协助林老师管理全班。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全县范围的亩产万斤粮的高额丰产运动。他们学习徐水经验,用狗肉汤浇地;给玉米注射葡萄糖,一亩地要产5万斤、10万斤以至几十万斤红薯,一亩地要产一两万斤玉米、谷子,这样高的指标,当地干部和群众,讲起来像很平常,一点也不神秘,..”
听着林老师在讲台上念报,楚明秋在后面越听越不是滋味,进入三年级后,班上的学习时间倒是越来越多,特别是统一学习时间,楚明秋只决定上一周课,这第一周便开了三次班会,学习人民日报,学习中央文件。
楚明秋现在也懂得了,每个时代的节奏是不同的,每个时代的社会特色是不同的。
前世经济挂帅,就算小学生都知道微薄,都知道拆迁,都知道房价,都知道打工,都知道赚钱。
这个时代,政治挂帅,就算小学生的儿歌都随着人民日报变动,孩子们的游戏从斗右派转变为除四害,现在又开始歌唱大跃进。
赵贞珍坐在楚明秋的身边,全班就楚明秋单独一张课桌,赵贞珍边听边注意楚明秋,上次楚明秋和她说了强子之事后,她又找强子了解下情况,心中禁不住叹气,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难怪楚明秋要下狠手。
“注意听讲。”赵贞珍见楚明秋又神游物外,便低声提醒道,赵贞珍认为楚明秋其他方面都没问题,就是在要求进步上不主动,全班同学几乎都写了入队申请,就只有他不为所动。
“有什么意思,假的。”楚明秋同样低声答道。
楚明秋语气的肯定让赵贞珍吓了一跳,老实说,她对报上的消息也存怀疑态度,她家不是农村的,可老家也有不少亲戚在农村,知道农村的情况,至少知道亩产多少。
从六月开始,报上报道的亩产数字越来越大,从几千斤到现在亩产十几万斤,手段也越来越真实,甚至连好些名满天下的科学家也从科学原理上证实,粮食高产不是不可能,她的怀疑便渐渐淡了。
“反常为妖怪,老师,你想呀,全县有多少土地,需要多少条狗熬成的汤,那玉米又不是人,注射葡萄糖,玉皇大帝面前吹牛,神话。”
赵贞珍又蒙了,这个道理很简单,全县全市全省,有多少耕地,需要多少狗肉来熬汤,注射葡萄糖更是笑话,玉米吸收的是葡萄糖吗?
没等赵贞珍想出怎么回答,楚明秋又问:“老师,你说这报上这样吹牛,有啥后果吗?”
赵贞珍摇头表示不知道,楚明秋叹口气不在作声。关于大跃进,他脑子里没有记忆,在最初提出十年赶上英国,十五年赶上美国的口号时,他也只是嗤之以鼻。
别说现在了,就算五十年后,国家那样繁荣,国民生产总值依旧没有美国的一半,十年就想赶上美国,这口气忒大了。
可尽管如此,他依旧没往心里去,觉着这不过是政治口号,可最近这段时间,报上的消息越来越离谱了,特别是粮食亩产,从六月的几千斤迅速膨胀到十几万斤,什么密植,深挖,浇狗肉汤,注射葡萄糖都出来,什么花招都出来了,这不由得他不担心了。
“唉,无知者无畏,这样皇帝的新装总有一天要揭开的。”楚明秋叹口气,赵贞珍要摇摇头,现在人们也只能在私底下说说,谁也不敢公开怀疑,去年那场触目惊心的运动,让所有人都开始玩慎独了。
“你最近怎么啦?”虎子对楚明秋的忧心也很是不解,报上吹牛,就算把牛吹死了,关他们什么事,犯得着担心吗?
“他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忧之。”陈少勇嘲笑的说道,黑皮在旁边也笑道:“公公,我听说那边有帮小子经常在放学路上哄你媳妇儿,要不要咱们去教训他们一下。”
“去,去,要去自己去,你一天不打架就浑身发痒是不,要不要我们俩练练。”楚明秋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黑皮禁不住打个寒战。黑皮过来后,很快便和他们熟悉起来,楚明秋发现这家伙其实并不坏,就是爱逞强。
黑皮的家境不是很好,父亲在解放前夕便逃出国了,母亲在肃反时自杀了,他是和爷爷一块长大的,他能活到现在,全靠爷爷有门修自行车的手艺,爷孙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陈少勇告诉过楚明秋,黑皮和胡同里的佛爷有联系,经常和佛爷一块出没,他怀疑这黑皮已经出过货了。
对黑皮是不是干上佛爷,楚明秋倒不是很在意,就算干上了,楚明秋也不觉着有什么,什么道都是道,只要不出他的货,出谁的货与他有什么关系。
林晚和他现在也就同学关系,她家的事情他也管不了。要说也怪,三年级了,男女同学之间的界限更分明了,班上那个男同学与女同学多说几句话,便会被男生嘲笑,可楚明秋却偏偏不会,谁也不会笑话他,好像天生便该这样。
楚明秋闷闷不乐的到了前门,这前门便是楚府原来的大门,平常他都走后门,今天也准备朝后门去,忽然他改了主意,招呼虎子一声便径直进了前门。
牛黄没在门房,看来他还没有下班,前院也同样静悄悄的,院子里没有人,左家已经搬走了,王家的房门紧闭着。
可古家的门开着,楚明秋心里一喜,将书包扔给虎子让他替自己带回去,然后跑到古家门口,探头向里面张望。虎子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没等楚明秋看清楚,身后便传来古震的声音。
“古高还没回来,现在不在家。”
楚明秋转身看见古震端着个装满衣服的盆,显然他刚洗好衣服,准备晾在旁边的绳上。古家在耳房的墙上和旁边的树之间拉了根绳子,这根绳子便是他们的晾衣绳。
楚明秋走到古震身边,帮起忙来了,古震边晾衣边说:“他还有好一会才回来,就算回来,也要先作作业,做完作业才能玩。”
楚明秋想好用词后对古震说:“古叔叔,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古震一愣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低头看着楚明秋,正好与楚明秋的目光相遇,那双眼睛有迷惑也有期待。可没等他开口问什么事,楚明秋已经开口问起来。
“古叔叔,您是学经济的吧?对我们国家的经济很精通,是这样吗?”
古震忍不住笑了,要说其他的,古震不敢打包票,说起经济,他古震还是有信心的,从小他便被视为神童,不到二十岁便写下被奉为经典的《会计学》一书,成为申城经济第一人,曾经执掌中国最大经济中心的财政大权,参与制定国家政策。
“怎么,你有经济方面的问题?”古震的语气带上了调侃的味道。
楚明秋却认真的点点头:“老师给我们念报,说粮食亩产十几万公斤,您说这可能吗?”
古震的神情一下便严肃起来了,他的眉头皱起来,自从开始提出大跃进,古震便忧心忡忡,亩产一天比一天高,他实在忍不住便给中央写了封信,可信刚写完便给毕婉给撕了,俩人再度爆发一场激烈的争吵,毕婉流着泪哀求他,让他看在孩子们的面上不要再管外面的事了。
看着毕婉和孩子们惊恐的面容,古震的那颗心也只能安静下来,可今天,楚明秋仅一个问题便将它搅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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