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宝璐收到梅氏叫人传来的话赶回去时万氏已被收殓入棺了,入目皆是白色。
黎宝璐倚在大门口遥望着灵堂里的棺木,一时神思恍惚,身子便往后一倒,顾景云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道:“别怕,还有我呢。”
黎宝璐鼻子一酸,泪珠子哗哗的往下掉,她咬住嘴唇堵住哭声,紧紧地拽着顾景云的手臂,“祖母走得安心吗?”
梅氏扭过头去擦了擦眼泪,强笑道:“宝璐放心,你祖母走得很安稳,脸上还带着笑呢。”
于万氏来说死亡并不痛苦,反而是解脱。
宝璐红着眼眶去瞪跪在灵堂里的黎鸿,胸膛起伏了两下,最后还是一个字未说,只是扶着顾景云挺直腰杆进灵堂给祖母磕头。
秦信芳看了万氏的灵牌一眼,叹息一声,带着宝璐和顾景云送棺木去了墓地,顺便祭拜了黎博。
看着黎博简单的墓碑,上面连墓志铭都无,秦信芳胸中好似被石头堵住一样,眼中冒出火来。
他把两个孩子带到跟前,指了黎博的墓道:“我与你祖父是知己好友,他生平所恨便是不能沉冤昭雪,你们要想让他九泉瞑目,让你祖母安心,那便走出去为他平冤吧。”
黎宝璐愣愣的看着黎博的墓碑,顾景云同样严肃着一张脸。
秦信芳回去后便埋头写信,何子佩吓了一跳,问:“你不是不愿意他们牵扯进来吗,怎么……”
“他们六年来一直未断过我们的花销,这两年甚至源源不断的朝这边送书,这么大的动静能瞒得过谁?”秦信芳沉着脸道:“何况他们是我的师兄弟,是我的同科同年,又是知交好友,有这些关系在他们早就牵扯其中了,以前我不过是不愿将事情扩大,免得让大楚陷入内斗中,我一人之苦并不算苦。”
秦信芳看向妻子,伸手握住她的,沉声道:“只是连累了你们跟着我一块儿受苦。”
何子佩淡然的笑问,“那今儿怎么又改了主意,难道现在觉得自苦也是苦了吗?”
“我看到黎兄的墓碑上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他曾是杏林中最优秀的圣手,假以时日,医正的位置必是他的,多少大夫以他为楷模,如今他死在这里又有谁知,”秦信芳心绪起伏,红着眼眶道:“子孙不肖,他黎家四代祖宗积累的家业一下就毁了……子佩,我只是突然觉得有愧于祖宗,我常想只要将景云安排好就行,他本就是良籍,我平不平反都行,不用为他一个继续掺和在夺嫡一事中,可我却忘了长眠于地下的祖宗,如果我死在琼州,谁还会记得我汝宁秦氏,谁还记得给父亲母亲和祖宗们扫墓上香?我与黎鸿并无不同,全是不肖子弟。”
何子佩泪流满襟,紧紧地回握秦信芳的手,“骏德,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父兄虽人微言轻,却也有同年同科相连,让他们帮你。”
秦信芳捏了捏她的手笑道:“这事你不用管,只要照顾好我们的起居就行,有空便教宝璐弹弹琴,下下棋,以后她要跟着我们回京,那便不能太差。”
何子佩点了点头。
黎宝璐和顾景云抱在一起睡在一张小床上,他们并不知道两个大人做下的决定,只是互相依靠在一起取暖。
顾景云察觉到胸前的睡衣又湿了,他有些手足无措,笨拙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你别伤心了,你没有祖母还有我呢,我不也没有祖母吗?”
黎宝璐缩着身子躺在他怀里静静地伤心,一点也不想理顾景云。
顾景云隐约知道黎宝璐失去了最后一个疼爱她的血亲,现在,只剩下他与她最亲近了。
顾景云抿了抿嘴道:“你别伤心了,你好歹还有祖父母与父母的疼爱,我除了母亲外,父族那边的亲戚都是恨不得我死的,所以你比我强多了。”
“……”黎宝璐闷闷的道:“你还有舅舅和舅母呢,他们可疼你了。”
“他们也疼你,所以你别伤心了,你伤心了,他们也要伤心的。”顾景云蹙眉道:“惹人伤心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会惹人厌的。”
黎宝璐愣愣的张大嘴巴看他,这是在安慰她吗?这分明是威胁嘛。
顾景云见她不哭了,以为自己说的话奏效了,再接再厉道:“你再哭我也会不喜欢你的,到时候把你赶出去不让你睡我的屋了……”
这熊孩子!
黎宝璐憋红了脸,干脆闭上眼睛大哭起来。
震耳的哭声在耳边响起,顾景云吓了一跳,爬起来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涨红了脸道:“你,你别哭了,我不赶你就是了……”
黎宝璐继续闭着眼睛哭,她本来就伤心,哭着哭着更伤心了,眼泪一下就没止住的哗哗往下流,臭小子,叫你惹我,我哭给你看!
顾景云见她哭得打嗝,吓得脸色都白了,一边去拍她的背,一边去帮她擦眼泪,使劲儿的强调道:“我刚才都是吓你的,我喜欢你,舅舅舅母也会一直喜欢你的,我们不赶你,你快别哭了……”
黎宝璐勉强收住哭声,却因为哭得太狠不停的抽泣,一下没停住。
顾景云见她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将她拉起来抚背,“你气性也太大了,不过白吓你一句便哭成这样……”
黎宝璐抽泣着不说话。
从书房里急匆匆赶来的秦信芳何子佩直接推门进来,焦急的跑进来问:“宝璐怎么了?可是梦靥了?”
两个大人以为黎宝璐是因为万氏去世做噩梦了,何子佩心疼的抱着黎宝璐安慰,“没事了,有舅母在呢。”
黎宝璐乖巧的躺在她怀里,默认了这个说法。
顾景云见她没趁机告状松了一口气,盘着腿坐到一边。
何子佩抱着黎宝璐安慰了一会儿,看向秦信芳道:“不如今天晚上让她与我们睡吧,这孩子估计是被吓到了。”
宝璐再懂事聪明也才不足四岁,万氏去世对她的打击肯定很大,何子佩想带她睡几晚。
顾景云闻言嘟嘴道:“舅母,我能照顾好她,不用你带。”
黎宝璐也不想睡在秦信芳和何子佩中间,勉为其难的原谅顾景云,伸手去抓住他的,小声道:“舅母,我跟景云哥哥睡,我不会哭了。”只要顾景云不再惹她。
何子佩心疼的摸她的脑袋,这孩子可真懂事。
秦信芳却瞥了外甥一眼,对何子佩道:“宝璐对景云还更熟悉呢,让他们俩睡一块儿吧,我们回去。”
临走前秦信芳警告的看了顾景云一眼,道:“景云,你比宝璐大,可不能欺负妹妹,知道吗?”
顾景云红着脸应下。
等人走后黎宝璐就躺到床上,拉过小被子自己盖上,一点也不理顾景云。
顾景云坐在一旁挠了挠脑袋,最后小心翼翼的躺在她身边,半响才小声道:“我刚才真是吓你的,并不是真的赶你走。”
黎宝璐就哼了一声,顾景云见她理他了,立时松了一口气,往她身边挪了挪道:“我就是不想你为你祖母再伤心,我母亲说哭多了伤身,你年纪还这么小就总是哭,以后怎么了得?”
黎宝璐翻了一个身对着他,道:“可我哭过后觉得好多了,哭太多是不好,但我觉得憋在心里也不好。”
顾景云沉默了一瞬道:“我母亲就从来不哭,不管多苦她都不哭,是不是因为这样她的身体才越发不好?那我要不要也把她惹哭?”
黎宝璐:“……”这孩子的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
顾景云已经开始想惹哭秦文茵的方法,黎宝璐却已经疲惫的睡过去了。
她的年龄小,又熬了两天,本来是伤心的睡不着,刚才一哭将心中的郁气散了大半,疲惫涌上来一下就睡着了。
顾景云还没想出如何惹母亲大哭就要开始上学了,两小孩很快就察觉到不同了,秦舅舅比以前更加严格,特别是对顾景云,以前他是担心这孩子慧极则伤,所以压着他的学习进度,这次却主动帮他指定合理的学习计划,不再压制他的发展了。
而黎宝璐也被何子佩抓起学习更多的东西,要求同样严格,两个孩子再没多余的心思想别的,每日奔波学习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占去了,余下的时间自然是黎宝璐拉着顾景云去散步玩耍,争取让他的心理也健康发展。
黎宝璐因为还要习武和学医,时间安排得特满,因此没察觉到什么,顾景云却发现舅舅与外界的联系紧密了不少,以往只有外界给他送信,舅舅一年也难得写几回信的,但这近一个月来他便往外寄了五封信,这还是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呢?
顾景云想不明白舅舅要做什么,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学习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因此收敛脾气认真的跟舅舅学习,轻易不出去招惹是非,一时间,一村的孩子竟然相处融洽起来。
顾景云依然每日教张六郎和张二妹识字,张六郎每日回家再把学到的内容教给哥哥们,张大郎看在他的面子上一咬牙一跺脚便放弃了继续抢劫盘剥村里的孩子。
与其惹恼顾景云断了学习的机会,还不如少收那些海货呢,虽然会少赚一些钱,但与学习机会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
而村里的孩子看到了顾景云的能量,对他更加讨好了,即便心里依然不喜欢他的人见到他时也是笑眯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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