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婉怡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只觉得娘娘的神情看着极熟悉,一时有些看呆了。”
太皇太妃愣了愣,“是吗?”说着便端起案几上的茶水抿了一小口,
甄婉怡用力地点了点头,“娘娘进宫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出去呢?”
太皇太妃撑着脑袋,眼神迷离道:“出去?本宫都二十多年没跨出月华门一步了。”声音沉沉如梦讫一般,这扇高大的宫墙关了她大半辈子,她最美的年华都在这里,她的爱恨情仇也在这里,出去,刚来的时候她还想过,可后来才发现出去对于一个宫妃而言是多么的困难,于她更胜荆天棘地。
龙御归天时别的宫妃还能选择去守皇陵或是去清月观修行,可她,看了一代宫嫔血染月华门,看了一代宫嫔身葬火海,也终于看了一代繁华尽落,而自己在这重重深宫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华衣锦食,尸位素餐。
甄婉怡觉得以自己那简薄的阅历根本无法去揣测这位饱经世变的娘娘的心态,但却能明白一点,这座宫殿大致是她不喜欢的吧。
“娘娘,如今宫里出了变化,不如您去荣王府荣养吧,也省得在宫里看别人脸色。”
太皇太妃愣愣地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甄婉怡,却只见一双澄清如山涧溪泉般的水眸,满满的诚意直透心底,嫣红的嘴角微微勾起,婉约如三月的春风在她沉寂如死海般的心田刮起,层层细波荡漾转瞬间变成滔天巨浪,彭湃着,汹涌着,呼啸着。
太皇太妃紧紧地闭上眼,用力地握紧拳头直到那细长的指甲抠进掌心感到阵阵疼痛才压抑住那股急欲倾泄而出的感动。荣养二字是她最不敢想像的梦,当年她决意要送走儿子就没想到还会有相认的那一天,后来阴差阳错,他回来了,为了救他,她只得与宗帝道出实情,可还是不愿去与儿子相认。
她不敢认,她一身污渍满身罪孽,相认对他没有半分好处,所以上玉碟时才让一个无子的贵人成了他的母亲。可是从此,她的人生又有了新的盼头,她只想远远地看着,看着他成亲生子,看着他安好,她便无求。
可乍然听到这话,那曾经绝望的心潮却有如地震般憾动起来,原来她内心深处还隐隐藏了这样一丝丝希望,骤然被挑开层层遮掩,暴露出她心里最深处的殷切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那一个美梦能成真。
甄婉怡无法从太皇太妃那紧闭的眉眼和青白交加略显狰狞的脸色瞧出她的心思,只得道:“娘娘不用担心,臣妾刚来的时候已经向太后表明心迹,而王爷也上了一封折子给陛下。荣王府人口少,如今臣妾和世子住在锦祥院,西苑的几座宅子以前住过两位侧妃,现在都空着。
而东苑有一处梅林,那里有一座两进的宅子就叫梅院,自开府后还没有人住过极是清极,就是面积不如慈安宫大,只有五阔两耳的正房,那院子还是王爷刚立府的时候修葺过的,平日里只差人打扫。不过今日臣妾已派人去寻工匠重新粉一遍,若是娘娘见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等夏日里还寻人改动。”
甄婉怡温和的声音让太皇太妃回过神来,睁开眼的一刹那,仿若浩瀚星空凝聚成的光华度到她身上,让太皇太妃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如果说以前的太皇太妃是仕女图上的九天玄女,阳春白雪让人敬而远之,那现在的她便是走入凡间的血肉之躯富有神韵,让人不再觉得遥不可及。
“你是说荣王爷给陛下上了折子?要接我去荣王府?”
甄婉怡用力的点点头,“是的,娘娘,您别担心,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太皇太妃呼吸有些急促,低头看着绣有牡丹纹的衣袖,慢慢摩挲,良久才遥遥头,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本宫不担心陛下,只是本宫不能去荣王府。”
甄婉怡讶然,“为什么呀?娘娘,我和王爷是真心请您去荣王府住的,我们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您不用担心。”
太皇太妃嘴角笑意展露,看着甄婉怡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温和,“我不是担心,只是我不能去荣王府,若是可以让我去守皇陵吧。”随即又道:“还是让本宫去清月观吧。”心里升起一丝嘲意,守皇陵对于她而言也难以选择吧,她都不知道该去守谁的陵墓,所以说她这样的一个人,去哪都是麻烦。
甄婉怡脑筋一转便明白太皇太妃这是什么意思了,“娘娘,您知道荣王府自臣妾进府一共请过几次宴客吗?”
看着太皇太妃疑惑的眼神,甄婉怡温和道:“两次,一次是珩哥儿的百日礼,一次是珩哥儿的周岁。其他的什么春宴赏花宴赏雪赏之类的,荣王府通通不请。”
太皇太妃微微皱了皱眉头,她虽然深居内宫,可对外头的事也并非一无所知,这主母办宴亦是为夫君联络各方打好关系的一个重要手段。“这是为何?”
甄婉怡嘟了嘟嘴,“珩哥儿百日宴的时候,臣妾一个人即要去二门处迎客又要陪着先到的客人说话,两头忙起来只恨不得有分身之术才好。这样两头跑累倒是无所谓,可是让客人觉得咱们轻怠了可就得罪人了,您说是吧?而且臣妾觉得这样慌慌张张的跑来跑去也显得咱们荣王府特没底蕴,外人一看就将咱们的底细瞧个明明白白的。
臣妾去得最多的是瑜亲王府,瑜亲王府的人就多多了,二门处有世子妃迎客,院门处还有侧妃迎客,花厅里有二奶奶和郡主迎客,厅堂里则是瑜亲王妃坐在那里陪客,一切都有序得很。那时臣妾见了便暗自羡慕,想着若是哪天臣妾在外迎客,厅堂里能有个坐阵的长辈那该多好呀。
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您就答应跟臣妾去荣王府住吧,在荣王府您最大,想去哪儿玩便可以去哪儿玩。去年臣妾与王爷就去护国寺看梅花了,那可真真是漂亮,臣妾都看呆了。”
甄婉怡娇娇柔柔的声音徐徐道来,仿佛三月的春风吹化了太皇太妃心里的坚冰,眼里不自禁的露出迷茫之色,那护国寺的梅花她听过很多次,可从没去过一次,显帝一心扑在朝政上,从没想过这些风花雪月。康帝倒是提过许多次,可那时的她早没了心情,后来则是更没可能了。
看着太皇太妃有些意动的神色,甄婉怡暗自欢喜,虽然荣王府宴客也没那么糟糕,可只要能让太皇太妃心痛儿子,她再怎么自黑也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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