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公觉着皇上该动手了,可穆公公却觉着还是早了,他走进养心殿时,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甘棠跪在地上,潘链潘冀站在一边,秋云曹晃站在另一边,而薛泌则站在皇帝的下首,神情有些激动。
“起来吧!”皇帝扫了众臣,看到刚进来的穆公公,平息下心情,对甘棠说道:“这事,不怪你,高漳河溃堤,冀州刺史张泌难辞其咎!泰定十七年,朝廷花费一百二十万两银子修的堤坝,朕记得去年还拨了三十万两银子修缮,传旨,冀州刺史张泌罢职,交廷尉审理,传旨,京兆尹陈宣出任冀州刺史,告诉陈宣,给朕好好查查,这堤是怎么溃的!”
说着,转头看着众人:“诸卿议议,谁来接任京兆尹?”
众臣互相看看,都没说话,天有不测风云,昨日朝廷接到冀州急报,高漳河秋汛溃堤,邯郸郡三县被淹,七县受灾。
冀州,朝廷重镇,天下三大粮仓之一,税收和粮食是朝廷财税的重要来源,这里若有风吹草动,朝廷如何不紧张。
高漳河横贯冀州,泰定十七年,朝廷拨款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冀州自己筹集了二十万两银子,将沿岸堤坝修缮,去年,朝廷又从紧张的财政中拨款三十万两银子用以修缮,可万万没想到,今年就溃堤了,而且又是在这个时候,如何让皇帝不愤怒。
高漳河溃堤,灾民数十万,急需赈济,幸亏顾玮在扬州弄到九百万两银子,否则这笔银子还不知道上那弄去。
皇帝愤怒之下,要免去冀州刺史张泌的职务,但丞相甘棠反对,认为张泌责任不大,主要是邯郸郡守康成的责任,应当让冀州刺史张泌调查。
对甘棠的反对,更进一步激起皇帝的愤怒,怒斥甘棠,甘棠不得不下跪请罪。
殿内无人开口,皇帝眉头微皱,看着潘链和甘棠,冷冷的问道:“怎么,太师和丞相都没人选?”
“陛下,臣举荐前兖州刺史府长史樊允。”蓬柱站出来说道,前兖州刺史樊允在泰定十二年被罢职,直到现在也赋闲在家。
“臣不赞成,”潘链不动声色的说道:“樊允声名有污,不适合为朝廷牧守一方,陛下,臣举荐五兵曹令丞冯彻,冯彻为人宽宏,颇有才干,出任冀州刺史,绰绰有余。”
蓬柱头一扬便要反驳,皇帝扫了他一眼,蓬柱当即沉默,这俩人,皇帝都知道,樊允原是太子府舍人,后被兖州刺史孟岱征辟为刺史长史,可在太子势弱时,孟岱却将他罢职,差点获罪流放,此后,樊允便归隐山林,以耕读为乐,再没出仕。
至于冯彻,现任五兵曹尚书,这人出身豫州冯家,豫州门阀世家众多,冯家算是中等门阀。
“冯彻?”皇帝略微沉凝便要摇头:“凉州战事正紧,冯彻熟悉兵事,暂时不能动,以后再说吧,樊允呢?诸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樊允在士林名声不佳,贸然拔擢要位,实在不妥,臣举荐渤海郡郡守朱汉。”甘棠小心的说道:“朱汉历任冀州,当渤海郡郡守已经六年了,陛下,塞外战乱平息还需时日,冀州虽然受灾,可只是冀州一小部分,对冀州财税影响不大.....。”
“朕说的是京兆尹!不是冀州刺史!”皇帝忍住口气,冷冷的提醒道:“甘爱卿!”
甘棠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惶恐道:“臣,臣,失礼,请皇上恕罪!”
说着又要跪下,皇帝有些不耐的喝道:“算了,算了,你们先回去吧,商量下,给朕一个人选。”
众人退下,蓬柱薛泌却留下来了,皇帝怒气犹存的骂道:“这甘棠真是老了!”
“甘棠不是老了是吓着了,这人一向胆小,皇上雷霆一怒,把他吓着了。”薛泌在边上笑道。
蓬柱也笑了笑:“皇上,这次机会好,张泌早就该拔掉了,让陈宣去也很合适。”
“京兆尹呢?让冯彻担任京兆尹?恐怕他自己也不愿意吧。”皇帝冷冷的说道,京兆尹官位不大,但位置很重要,冯彻是五兵曹令丞,论品级与京兆尹相当,都是四品大员,可五兵曹负责兵器制造,军官考评升迁等,位高权重,京兆尹虽然也位高权重,可京兆尹负责帝都的治安,干的是得罪人的事,陈宣在这个位置上得罪了不少人。
“樊允呢?”蓬柱问道,没等皇帝开口,薛泌便已经插话道:“樊允不行,”说着他冲蓬柱微微点头:“樊允离开太久了,在州郡当个郡守,可以,可京兆尹这个位置,太复杂,樊允恐怕不行。”
薛泌心里非常遗憾,他没想到皇帝现在就动手,以前柳寒便提醒过他,冀州王许门阀在谋夺京兆尹,让他警惕,若有机会,可以将这个位置拿下,可他的根基太浅了,口袋里实在拿不出人来,眼看着机会就这样白白溜走。
皇帝微微迟疑,薛泌点中了樊允最大的软肋,樊允离开太久了,而且他也从未当过一方主官,骤然提拔到京兆府,掌控如此要害之处,他真能胜任?
“张猛,你怎么看?”皇帝抬头看着张猛问道。
张猛站在角落,刚才殿内争论激烈时,他一直不发一言,此刻皇帝征询,他才从角落走出来。
“薛大人说得对,不管冯彻还是樊允都不合适,”张猛缓缓说道:“草民给皇上推荐两个人吧,治书御史落武,京兆府长史林翔。”
薛泌闻言眼前一亮,落武,他怎么把这个人选给忘了;落攸遇刺,落武丁忧守丧,三年期满,今年该回朝任职了。
落武是河东士族,落家的地位与薛家相当,两家是姻亲,若落武能出任京兆尹,无疑对自己是一大帮助。
“落武,林翔,”皇帝喃喃自语,忽然看见薛泌:“这落武是你亲戚吧?”
“是,我叔叔的女儿嫁给了落武堂兄的儿子。”薛泌坦率的承认,不过这关系好像稍微远了点。
“你对他怎么看?”皇帝没有在意,继续问道。
薛泌苦笑下:“陛下,您这就问错了人,落攸治家甚严,这落武行规蹈矩,与小臣,嘿嘿,格格不入,小臣对他所知不多。”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落武原先在太学,向来以严谨闻名,与薛泌行止完全是南辕北辙,恐怕瞧不上薛泌这样的浪荡子。
“落武?”蓬柱想了想,点头:“臣以为这个人合适。”
“那么林翔呢?”皇帝再问,薛泌想了想说:“林翔是颍川人士,听说曾经在青州琅琊青羊书院求学,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青羊书院?”皇帝有些纳闷,目光转到穆公公身上,穆公公点头:“是,有这回事。”
皇帝想了下:“就落武吧。”
“皇上先不急,看看尚书台是什么意见。”张猛委婉的劝道。
“等他们,那不要好几天。”蓬柱神情不屑,回到帝都后,皇上本想将他拔擢入尚书台,可大臣反对的不少,塞外和凉州相继发生战事,皇上只好暂时没下旨,但皇上也让他参与廷议,实质上参与到尚书台的工作。
“好几天也该等。”张猛淡淡的说,皇帝迟疑下微微点头,张猛眉头微皱:“皇上,拿下冀州刺史,再拿盛怀,动作是不是太快了点。”
“必须拿下他,”皇帝摇头说:“只有拿下盛怀,句誕顾玮才能放开手脚,顾玮,这人倒是挺能干,这次立功甚大,要不是他这九百万,朝廷这次恐怕就难了。”
说完重重叹口气,薛泌也叹口气,进入中枢后,他才明白朝廷的艰难,高漳河溃堤,其实受灾并不大,可要不是顾玮从扬州送回银子,朝廷居然就拿不出救灾银子,边军居然就没有军饷!!!
“文恬武嬉,这天下再不整治,真就烂下去了。”薛泌喃喃自语,随即醒悟,连忙请罪。
“你有什么罪,不过说了句实话,他们总说泰定中兴,泰定中兴,依朕看,父皇留下的江山,是个空壳。”皇帝语气沉重,丝毫没觉着这对先帝有什么冒犯。
张猛三人不敢接这话,殿内有些沉闷,皇帝望着窗外,过了会才问:“查到没有?”
“有。”穆公公立刻答道,拿出那几张情报,送到皇帝跟前,皇帝没有接:“你说说吧,让大家都听听。”
穆公公展开情报念道:“泰定十六年,盛怀将职分田扩大到十二顷,泰定十八年,强行更换职分田,同时又占据桑田五顷,按照朝廷规制,官员不能占桑田。
从泰定十三年到今年,盛怀从扬州盐商总共收贿银五十万两之多,另外,扬州历年盐税绸缎税布税铁税,从泰定十三年的三百万两下降到去年的一百一十万两,内卫怀疑,这其中有部分被扬州各级官吏私分,但没有查到证据。
盛怀老家在豫州鲁国,泰定十六年,他在老家购买田地三百顷,田价二十两银子,泰定十七年,又买田一百顷,田价十八两。”
“二十两,十八两!”皇帝连连冷笑:“这鲁国的田真便宜,诸卿,你们怎么没去买点?”
张猛苦笑不已,蓬柱叹口气:“臣要知道这么便宜,怎么也要买上几十顷。”
薛泌目瞪口呆,傻了似的望着穆公公,半响才叹道:“这,这,唉,皇上,这盛怀太猖狂了!”
“这样的蛀虫,必须拿下!”
这一句话,皇帝几乎是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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