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大步离开,只留下姜元仪浑身发颤的留在原地,泪水在眼底打转。
她乳母心疼不过,想要上前劝她,却见姜元仪把食盒往地上一丢,哭着跑了,她是被人捧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小娘子!”乳母连忙追过去。
宫侍们上前收拾满地的狼藉,食盒里精致的茶点同汤汁泡在一起,混杂成一团,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宫人心疼道:“哎呀,这点心真好看。”她不舍的去抓那茶点,却被人一掌拍掉了。
“馋嘴的东西!平时短了你吃还是什么?贵人的东西也敢碰!”一名年老的宫人拍掉了她的手,又转而道:“陈掌正,这孩子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别见惯。”
来者正是素影,她本姓陈,是东宫从八品的女官掌正,是故宫中都称她为陈掌正,她打量着小宫人,“我上回在花园里见人踢燕子的可是你?”
小宫人只战战兢兢地看着素影点头,素影穿了一身青色袍衫,神情淡然,不怒而威。她自记事起便在这行宫长大,从未出过行宫,所能见的就是几个被贬到行宫的老宫人,那些宫女无子,对她也算和善,她也不曾吃过什么苦头,规矩学的也不多,何时见过素影这般威严之人。
“没规矩的东西,舌头被猫咬了,陈掌正问你话,你就答!”老宫人见小宫人如此,心中大急,连连呵斥。
素影听她说的不像话,只摆手道:“莫吓了她。”她打量这小宫人,看着才十岁左右,眉目倒是生的十分清秀,一团孩子气,的确是没规矩了些,“她何时入宫的?”
老宫人呐呐道:“回陈掌正她两岁入宫,如今已有七年了,平时就做些粗使活计,我亦不曾多教她规矩。”
“两岁就入宫了?”素影有些惊讶,这么小入宫的宫人可不常见,打量着那小宫人颔首道:“你带她去换身利落些的衣衫,一会让她进来伺候。”要是换了别人,素影也不会让她近身伺候了,但小九娘性子和善,即便冒犯了也不会罚她。
老宫人和小宫人都愣了,半晌才应声。老宫人牵着依然迷茫的小宫人回去,见她一脸懵懂,叹了一口气,“对你来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阿母——”小宫人只拉着她的手,她两岁入宫,早忘却了旧事,就只认这平时对她极好的老宫人。
而行宫一干人等听说了此事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详情,小宫人早吓傻了,喃喃说不出话来,老宫人简单的将经过说了一遍。好些人难免嫉妒她好运,酸溜溜的说了几句“苟富贵、勿相忘”的话,悻悻离去。行宫生活寂寞,最热闹的时节便是圣人来行宫狩猎之时,这段时间宫人们总是尽力装扮自己,以求被贵人看上。只是她们若真资质出众,又怎么会分配到行宫来呢?再精心打扮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这小宫女平时傻兮兮的只知疯玩,怎么就能得了贵人的青睐。
有几个年老的宫人倒是望着她叹气,“行宫虽冷寂,也可清闲自在,去了贵人身边也不知还是福是祸,东宫他——”她们虽远在行宫,却也知道东宫脾气喜怒不测。
“既然是陈掌正亲自提拔,她若肯点化一二,说不定也是阿露前世修来的福气。”一人道。
另一人冷哼道:“她自己且是孤魂野鬼,拿什么来渡阿露?”东宫身边也就两个近身女侍,陈掌正是其一,其二是徐掌正,那位可是皇后亲赐、徐婕妤的嫡亲侄女,迄今都没个正经名分,“你去了东宫身边只顾埋头做事,切莫去想别的。不见适才五郎适才还发落了姜七娘,那位可是正经的皇后侄女。”
“呸!什么正经侄女,人家真侄女还在里面没出来呢,她倒是好,急巴巴的凑上去,也不想自己的身份。”众人遂抛开了阿露的事,说起了姜元仪的丑事,一个个笑的花枝乱颤,深宫生活无聊,硬生生的把人逼成了尖酸之人。
阿露只听得似懂非懂,但心中却隐隐生出了一种即将要去龙潭虎穴的悲壮感。老宫人替她收拾妥帖,领着她去正殿,“你平素就是傻的,贵人看中你不定也是你的傻,便不改了,多听多看就是了。”
阿露乖巧的点头。
内殿里,紫苏正哄着趴在自己怀里的姜微吃饭,“小娘子可别使小性子了,午膳不吃对身子可不好。”
“我不饿。”姜微闷闷的说,赵恒一走,她再一细思,便觉自己吃亏了,他对自己又亲又抱,她为什么还要愧疚?这熊孩子太讨厌了!姜微恨不得再去揍他一顿,刚刚就不应该留手!
素影提着食盒领着阿露入内,对姜微行礼道:“小九娘若不想进膳,进些点心可好?”说着打开食盒,一碗拌了酸奶的菜蔬瓜果摆放在姜微面前,一股子清爽之气扑鼻而来,姜微点头。
紫苏见状忙要让人盛饭,姜微却只肯吃那盆酸奶色拉,紫苏无奈,“那过一会小娘子饿了,可一定要吃饭。”
“一定。”姜微对阿姆讨好的笑笑,“阿姆,我现在没胃口嘛。”
白芍望着素影身后的阿露,“素影这孩子是谁?怎么看着眼生?”白芍是姜微的侍卫,伺候人的活或者没有姜家的丫鬟顺手,但是对姜微的安全是万分上心。
“是行宫的小宫人,我想着小娘子闷在屋子里也无聊,这小宫人最擅踢燕子,就让她来陪小娘子踢燕子好了。”素影说。
姜微放下调羹,丫鬟撤去碗勺,紫苏伺候她漱口洗手,姜微则打量着阿露,“阿姆,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她自己都是还是孩子,却说人是孩子,让众人心里想笑,紫苏瞄了阿露一眼,却轻轻的“咦”了一声,“好像是有些眼熟。”
紫苏的话让众人都打量起阿露来,阿露被众人打量着身体都抖了,众人也看出眉目来了,不由面面相觑,素影一张脸僵了,暗恼自己居然犯了这么一个大错。
姜微想了半晌,有些犹豫的看着紫苏,紫苏对她肯定的点头,姜微好奇的望着阿露,都说天底下总有两三个长得像的人,想不到她居然遇上了跟熊孩子有四五分相似的人,尤其是那双眼像了八分。姜微见她吓得脸色都白了,有些不忍,招手让阿露过来,“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啊?”
阿露偷偷的瞄着姜微,再一想自己,憨憨道,“我叫周夜露,今年九岁。”
紫苏一笑,“这孩子倒是憨厚。”
“你叫夜露?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姜微问。
“是宫里原来一位漂亮姨姨,她给我取的。”阿露说。
“那你原来叫什么?”姜微问。
阿露用力的想了想,“大福!”
“咳——”姜微咳了一声,周大福?这名字好,她喜欢。
“那姨姨说我名字不好听,就给我取名也夜露。”阿露说。
“谁说的!大福比夜露好多的了。”姜微反驳,“大福大福,大富大贵,夜露第二天就散了,大福比夜露好听多了。”
“是吗?”阿露又露出了懵懂的神色。
“你喜欢夜露还是大福?”姜微问。
“大福!”阿露想了想说,“我觉得大福能吃好多东西。”
“那以后你就还是叫大福吧,我以后叫你阿福。”姜微不喜欢夜露,太不吉利了。
“好。”阿福点头。
“你会踢毽子?”姜微问。
阿福骄傲的点头,“我毽子踢得可好了。”
“好,我们一起踢。”姜微笑道。
两个小娘子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穿着小靴子去花园里踢毽子。姜微请姜元仪一起来踢毽子,姜元仪在乳母怀里昏天地暗的哭了一场,这会眼睛肿的通通红,哪里肯出去,“不去不去!我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哪里配和她一起玩!”说罢又哭了起来,她才不要去当姜微的陪衬。
乳母搂着她不停轻哄,又同来人解释说小娘子还想休息,姜微听了以后也没在意,也不是所有人都爱踢毽子,“我们换个地方踢,省得吵到了我堂姐休息。”
“好。”阿福踢毽子的水平甚高,姜微水平也不低,两个小姑娘棋逢对手,玩得很尽兴,姜微早把生气抛到了脑后。
紫苏偏头问迎春,“小七娘那边怎么说?”
迎春冷笑道:“听说还在哭。她惯会做好人,这下可得了教训。”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紫苏责备她道,“小七娘也是我们主子。”
“我就看不过她那轻狂的样。”迎春很是不屑,“今日要是五郎收了她的食盒,是不是她明天就要给五郎去送鸡汤了?回头指不定还要怎么传五郎和四郎兄弟相争了!阿媪你还记得上次,她硬是要带裴大娘赴宴,把小娘子差点气哭的事吗?谁不说她心善大度,合着就我们家小娘子心眼小。”家里一个小七娘、一个小九娘,谁人不说小七娘端庄妥帖、待人和善,提起小九娘就是她性子娇,要迎春说小九娘性子比小七娘好一万倍,也是小九娘好性,容得下这个事事踩着自己的堂姐。
紫苏摇头,“七娘管家理事,九娘从不管事,下人自然不知道她个性,这种小事都要怄气,白费了我教你这么久。以后离她远些就好,这件事别同小九娘说了,不然九娘非去道歉不可。”就如大娘子(谢则)吩咐的,让小九娘离小七娘远一些,她私心太重,不可能会成为九娘的好姐妹,这么最寻常的姐妹关系最好。
迎春应是。
等姜长晖满脸疲惫回来的时候,贴心小棉袄姜微连忙上前给阿姑捶背揉肩,还小声的跟她咬耳朵,“真的?”姜长晖听说来了一个容貌跟赵恒有点像的女孩子,也顾不得疲惫,让人招了过来,一见阿福就笑了,“果然是有点像。”她对颜女官道:“这孩子我喜欢,我们带回去吧。”
颜女官低声应了。
阿福茫然无措的望着姜微,姜微说:“你跟我们回宫里吧,宫里比行宫好呢。”
“那我阿母——”阿福舍不得老宫人。
姜微想了想,“你去问问你阿母愿不愿跟你一起走。”
“好。”阿福眼睛一亮,开心的跑了。
姜长晖笑着点着侄女的鼻尖,“你倒是会做好人。”
“那是因为阿姑脾气好嘛。”姜微娇声搂着姜长晖的手臂道。
因明日要早起,众人早早的睡下,第二天天刚亮就出发了。
姜微和姜长晖共坐一车,上车的时候还没睡醒,还是被人抱上车的,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在阿姑的马车了?她迷瞪瞪的揉揉眼睛,这马车不是——“大耶耶?”
姜微的话音一落,外车厢迎春掀起帘子,“小娘子,你醒了。”
“我们这里在哪里?”姜微问。
“是去别院的路上。”迎春说,“早上车队一出发,世子、五郎君和五娘子就亲自来接小娘子来,见小娘子睡的熟,就没让我们叫醒小娘子。”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了姜微熟悉的声音,“阿识醒了?”话音一落,沈沁出现在马车里。
“阿娘——”姜微开心的扑到了阿娘的怀里,母女两人好生亲热了一会,才手牵手的下车,下人已经将幔帐搭了起来,姜凛和姜凌含笑而立,一旁茶僮正煮着茶水。
“大耶耶、耶耶!”姜微眉开眼笑朝两人冲去。
姜凌抱起女儿往上丢了丢,“阿识,想不想耶耶?”
“想!”姜微搂着父亲的脖子,怎么都不肯离开。
姜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阿识不怕,事情都过去了。”
“过去了?”姜微一愣。
姜凛一笑,“这件事是禁军失察,这次负责禁军的首领罢职了七成,永不录用,当时所有守卫在四皇子身边的禁军,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宫人杖毙。”
“就这样?”姜微呆愣愣的问,这就过去了?禁军失察?如果没有主使者禁军怎么可能失察?猴子明明是有人指使的,不然它们怎么会无故攻击人类?
姜凛望着姜微,“阿识有些事是不需要知道起因经过的,尤其是对外界而言。”皇家怎么清算是皇家的事情,对外就不需要公开了,兄弟相残的名声可不好听。他不愿意侄女跟皇室多做纠缠也就这个道理,皇宫那是会把人逼疯的地方,他们已经送了一个进去了,不想在送第二个了。等赵恒上位,姜家也该退了,没必要占尽“好事”,断了家族后路。
“就因为不需要,所以要这么多无辜人命填?”姜微喃喃的问。
沈沁心疼的搂着女儿亲了亲,“阿识都过去了。”
“阿娘,还有四皇子他想要——”姜微又想起了一事。
“我们都知道了,放心,你叔祖不会答应的。”姜凛安慰侄女道,当初看不上姜家的女儿,现在人废了却想娶了,当他们是专拣废物的?
姜微心里好受了些,但想起赵恒的事,她有些郁闷,沈沁搂着女儿笑道:“阿识,我们在别院玩几天好不好?”
“可以嘛?耶耶不要去官署吗?”姜微问。
“天大地大没有陪阿识大。”姜凌拍着胸脯说,“这次让阿识好好见识见识耶耶的武艺!”
“好啊”跟家人在一起的姜微什么不愉快都飞了,“大娘呢?”
“你大娘去别院等我们了。”姜凛笑道。
“大耶耶,我要骑马。”姜微说。
沈沁笑眯眯的说,“我们一起骑马。”
姜微和沈沁换了衣服,母女两人兴奋的各起了一马小跑着往别院走去。
姜凛和姜凌望着这一幕,“阿祈,你让沈家挑个良辰吉日来家里提亲吧。”姜凛淡淡的道。
“这么快?”姜凌有点不舍。
“先订婚。”姜凛脸色微沉,姜微跟赵恒的事早有人一字不落的向他回报了,赵恒是什么脾气?换了旁人这么对他,他早拔刀杀人,姜凛细思这些年赵恒对阿识多有纵容,他已经都十三岁了,都是知人事的年纪了,跟阿识青梅竹马长大,知慕少艾也正常。可赵恒那脾气,就算不是太子,他都不会考虑,更别说他是太子。姜家权利已是极盛,圣人对他们已经忌讳再三,要是再让赵恒娶了阿识,矛盾肯定会越发加重……所以阿识绝对不能嫁赵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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