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前世工作与农业相关,对花生知道得比较清楚。虽然也有中国是花生源产地之一的法,但也只是而已,当不得真。而且现在秀秀拿出来的花生,不要宋朝的开封,就是宋朝时候的美洲也不存在,这明显是经过长时间驯化和品种改良,流行于前世中国北方的山东大花生!
秀秀没有注意徐平的脸色,把包袱放在地上,捧着花生到徐平面前:“很好吃的,你尝尝。”
徐平的手发抖,轻轻拿起一粒,用了很大一会才剥开,看着壳里熟悉的两粒大花生,徐平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哪里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秀秀低声笑道:“我家里种的啊!官人你是大户人家,落花生这种是我们贫苦人吃的,你没见过也是寻常。”
徐平把花生粒放进嘴里,是生的,与前世的味道并没有差别。
秀秀又道:“这是家里留的种子,我们家穷,这就是最好的东西了。我从家里出来,就带了这一,官人不会嫌弃吧?”
“怎么会?”徐平随口答道。
花生早已变得很干,咬起来很费牙,有一丝淡淡的甜味。其实真的,生花生吃起来没什么味道,留在记忆里的,是炒熟花生的香味。
把嘴里的花生咽下去,徐平随口问秀秀:“怎么不炒一炒?生的吃起来没什么滋味,可惜了。”
“啊!怎么炒啊?”秀秀满脸茫然。
徐平才想起来现在所处的年代。后世光辉盖世的中国烹饪技术刚刚开始走向成熟,要过一两百年才会迎来中国菜的高峰。现在虽有了炒的概念,实际大多时候都是煎。与此相对应的是烹饪用油很简陋,别用花生榨油,就是最常见的大豆油都没发展起来,现在所用的大多是芝麻油。
如果还没习惯炒制食品,花生这种东西还真就只能是下层人民的零嘴,生花生仁没什么味道,还要剥壳,对达官贵人来太也麻烦。
徐平看着秀秀捧在手里的花生,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绝不是自己前世所在世界的宋朝,那这里又是哪里?这花生来自前世的世界无疑,要知道品种的驯化改良有太多的机缘巧合,就是用同样的原种,不同的世界也不会驯化出同样的种植品种来。
他的思绪一团乱麻。莫非这个世界有通向前世的通道?不然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怎么会有前世的作物?
秀秀不知道徐平在想些什么,见他在那里发呆,也不再碰自己手里的东西,讪讪地把花布包起来,低声道:“原来官人是哄我的,这种贫苦人家吃的东西,官人怎么会喜欢呢?”
着,她的眼圈就有些发红。
到底秀秀还是不到十岁的孩子,突然之间离开父母,从此有家不能回,怎么会不觉得惶恐?她把家里留做种子的花生带出来,也是要给主人留个好印象,不要吃太多的苦。
这番心思终究还是白费了。
徐平猛地清醒过来,把秀秀手里的花布包抢到手里:“这些都给我吧,我有用处!”
秀秀愣愣地看着徐平,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好一会才声:“其实我家里还有的……”
徐平却再也听不进去,只是想着这个世界突然出现花生,那还会不会出现其他的作物?从哪里来的?会不会还有人像自己一样来自那个世界?
今后该怎么办?
这一夜徐平都昏昏沉沉,甚至都想不起是怎么结束与秀秀的谈话,迷迷糊糊地回到床上,做着各种噩梦。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徐平睁开了眼睛。
他终于想通了。所谓的惶恐,不过是深藏在心底的不该有的**。穿越到了一个新世界又怎么样?就该要大杀四方,强势崛起,开始一段灿烂辉煌的人生?前世他不过是一个人物,又如何确定在这个世界就是天之骄子?
迎着明亮的阳光,徐平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平凡的人生,也有平凡的乐趣。在这个新的世界里,何不继续自己的事业?最起码,这个世界他的处境比前世好得多,有一个富足的家庭,有溺爱自己的父母,还有现在还算宽松的社会环境,一片空白的事业前景。
徐平前世专业是农业机械,学历硕士,毕业之后进了一个山区县的农机站,做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农机站的人员很少,直到来到这个世界,徐平也没搞清楚自己单位编制是几个人,反正干活的只有他和一个老站长,其他人没见过到站里上班。
工作虽然累了一,徐平的热情还是很高,毕竟找到一份专业对口的安稳工作也不容易。
老站长是特殊时期时的中专生,性格古怪,做事死板,但几十年的工作经验是实打实的,教给了徐平很多东西,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他们这个行业从八十年代开始曾经大踏步地后退了二十年,而那二十年正是老站长风华正茂的时候,可想而知老站长牢骚满腹。满腹牢骚的人脾气就不好,脾气不好就不讨领导喜欢,从而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老站长快要退休了,希望评个称职退休待遇好一。评职称要有论文,这不是老站长擅长的,徐平便自告奋勇把这活接了过来。
这事情却成了徐平的噩梦。
他是真地想帮老站长,做得比毕业论文还用功,选的课题是他们那个地区农业的最佳经营面积和方式。
众所周知,中国太大,环境又特别复杂,几乎包括了世界上所有的农业环境。中国又人口众多,保证粮食产量是必然的选择。他用的评价指标也是粮食单产,得出结论是最佳经营方式是家庭农场,最佳经营面积是两百亩左右,随着技术的发展,这个面积可能会扩大。这是一个正常的结论,他们那里是山区,人口又密集,即使是发达国家,除了地广人稀的北美、南美、澳洲,即使欧洲也是以家庭农场为主的。
虽然后面也特别明了如果评价指标不同,比如以经济效益为优先,会有不同的结果,但并没有展开讲。
这个事情后来被县里主管农业的领导知道,便要求加上自己的名字。这没什么,反正论文可以好几个人署名,搞好与领导的关系也很重要。可那位领导看了论文之后却把他叫过去,非要把结论改了,理由冠冕堂皇,不知道国家正在推动土地流转吗?不知道农业的未来是规模化机械化吗?科学研究要适应大势,怎么可以逆历史潮流而动?
徐平最后把那个项目废弃掉了,重新做了一个山地农机型化的项目,帮助老站长评了职称。万万没想到的是,县里领导把他的论文找人改了,编了数据换了结论,以自己的名字发了出去。
这件事情深深地教育了徐平什么是政治,他们要的不是正确,他们要的是朝堂的认可,这中间的过程无关紧要。
面朝阳光徐平揉了揉眼睛,忽然笑了。
他前世做个研究是他们那里最好以家庭农场为最佳,家庭农场不就是自耕农吗?竟然就把自己送到了这个最需要自耕农的宋朝来,嗯,我大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不抑兼并的朝代,这是报应吗?
从床上下来,徐平打着哈欠出了房门。
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下蹦出来,发着红彤彤的光,并不刺眼。
徐平揉了揉眼睛,准备要去洗脸,一扭头,却发现秀秀坐在门口。
她坐在台阶上,靠着墙角,整个人缩在一起,睡得正香。那个的旧布包袱,被她紧紧搂在怀里。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在黑黑的头发上描出金边,她的面庞清亮而近乎透明,散发着神圣的光彩。
不知做了什么样的梦,她的表情无耐而又惶恐,眼里挂着两滴泪珠,惟有紧紧抿住的嘴角,透出一丝倔强。
徐平怔在那里,好像一下回到从前,看见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少女们,来到城市里寻找生活,就这样睡在火车站的广场上。
可秀秀不是来徐家打工的,她已经被自己的父母卖掉了。
看到秀秀睡在这里,徐平才想起来了,这个丫头被母亲打发来照顾自己,而自己并没有给她安排住处。
清晨的露珠还挂在她的发梢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徐平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了一会,回到屋里拿了一件外衣,出来轻轻盖在秀秀身上。
当徐平洗完脸回来,秀秀已经醒了,提着徐平的外衣,看着他手足无措。
徐平笑笑:“怎么睡在外面?这院子里还有空房,你只管收拾了住。”
“这怎么使得?我是个下人。”秀秀道。
徐平摇摇头。
秀秀突然道:“哎呀,太阳升起来了。夫人吩咐过,官人是要把饭拿回来吃的,我这可去得晚了。”
完,把外衣还给徐平,一溜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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