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行礼见过程琳,随着他重又回到官厅里。頂,
分座次坐下,程琳看着徐平道:“徐史馆,你到三司衙门任职也有些日子了,感觉还好?有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尽管向我讲。”
徐平起身道:“劳省主动问,有诸位同僚帮扶,一切都还顺利。”
程琳点头:“你虽然初入三司衙门,但以前在邕州提举蔗糖务,也是三司属下,没必要生分了。这些日子你整治金水河,操劳了些,日后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徐平谢过,才重又坐了下来。
寒暄过了,进入正题,程琳看看在座众人,对盐铁副使任布道:“人已到齐,天时也不早了,依中书指挥,我们便说一说铸新钱之事。”
任布称是,去门口唤了书吏进来。
集议是正式朝廷公事,不是私下闲谈,事后必须形成书面文字,上报中书,以作为具体政事决策的参考。书吏记述集议内容,形成上报的文状,参与的各官员还要署名。
任布落座,书吏在边上的案几摊开纸张。郭劝起身,到书吏边看他写好文状格式,到官厅中向程琳施礼,又向两边的各位官员施礼过了,高声道:“为铸新钱事,依中书指挥,盐铁司众官集议,请诸位详议!”
程琳点头,郭劝到了记录书吏边站定,集议正式开始。正式公事,集议有监议官,郭劝本职就是审计督查,事务又与他牵扯不大,今日依程琳的命令任监议官。
见郭劝就位,程琳看着任布道:“近日朝里用钱的地方所在多有,三司乏钱使用。任副使动议朝廷铸当十大钱,可否详细说一说?”
任布躬身示意,沉声道:“秦汉起来,铜钱流布天下,历朝历代,依例遵循。未有大的更张。独汉武和王莽时,因国用日耗,府库空虚,铸大钱行天下。虽有弊端,行用不久即废,但都解一时之难。到了唐朝安史之乱后,第五琦主国用,初铸当十大钱,不到一年间。国用充足,军资不乏。唐肃宗赖当十钱所得财富,重整军旅,得获大胜!”
说到这里,任布扫视众人:“今日朝廷缺钱使用,效法第五琦,铸当十大钱,解一时之急。也不是不可行。”
许申听到这里,呵呵一笑:“任副使。你既然提到了第五琦,不会不知道由于他扰乱钱法,不久之后就物价腾贵,饿殍满地,民间盗铸蜂起。第五琦被贬出朝廷,为忠州刺史。全赖后来刘宴处置得当。才没有酿成大祸。前朝故事,历历在目,你现在重提当十大钱之法,是何居心?”
任布面不改色,沉声道:“许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第五琦初铸当十大钱,朝廷获利颇丰,只是第五琦贪功冒进,又铸乾元重轮钱流布,才造成钱法大坏。凡世间事,过犹不及,只要适度,铸大钱也不失为良法。”
“副使是说,当十钱是良法,只是被重轮钱拖累了?”许申面上已现讥讽之色。
任布道:“自然如此。不然地话,为何铸当十钱不久,第五琦即拜相?如果当十钱有百害而无一利,大唐上下就没有一个明白人,由着第五琦乱来,还加官进爵?”
“无他,钱铸出来,还要流布出去。从铸大钱,到第五琦拜相,不过数月之间,朝廷用大钱赎买民间物资,正是尝到甜头的时候。等到坏处显出来,重轮钱又已经出来了,民间受害自然加倍地大。若不是如此,到了刘宴主持财政,悉罢大钱,全部与开元通宝以一当一流布,而不留下当十大钱呢?”
集议的议题是提前几天下发下去的,在座的人都在这几天里充分研究了第五琦当年的得与失,许申哪里会被任布几句话蒙混过去。
任布一直绷着脸,道:“这些,不过是许判的猜测罢了。史书明载,当十大钱初行的时候,朝廷获利不少,第五琦由此拜相,难道错了?”
程琳在上座听着,面上毫无表情,像尊泥菩萨一样。
对于属下,程琳还是很清楚的。任布这个人,做事情一丝不苟,还是可以的,但缺点就在于面对大局无力,只能处理一些琐碎小事,为吏有余,为官不足。这次他提出铸当十大钱,可能就是被第五琦铸大钱初期得利迷惑,想在盐铁副使任上做出成绩来。
可大家都把唐史看得烂熟,三司里的人也都知道日常事务是个什么样子,自然心里都雪亮,第五琦只是受益于政策的滞后效应,并不是当十大钱真有什么神奇效力。
本来任布提出这建议,大家都知道不可行,说一说也就过去了,就当任布脑子一时发昏就好。哪里知道中书那里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把这建议真当一回事,又郑重其事地发回三司再议,还颇有要推行的意思,这实在是出乎程琳的意料。
见任布和许申两人争执不下,程琳对一直不吭声的徐平道:“徐判,对于此事你有何见解?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参详。”
点到名了,徐平不得不说,沉吟了一下道:“要铸当十大钱,无非是在铸这钱时朝廷能够得利。利从何来?无非是括民财。可征民间财富,办法有的是,铸大钱却是为害较大的一种,何苦来哉?卑职以为,此法不可行。”
程琳听了,点了点头:“徐判说的直指要害,铸大钱即使不坏钱法,也不过是括民财。皇上刚刚亲政,如何能够行此败坏民心之举?此事就定了吧,大钱不能行!”
一边监议的郭劝见在座三人都点头,只有一个任布沉默不语,上前两步高声道:“议定,大钱之法不可行!在座诸位,可有异议?”
程琳看着任布,任布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沉声道:“本官无异议。”
任布松口,其他几个人都出了口气,终于结束了这无聊的话题,纷纷表示无异议。
郭劝回身,到书吏身边看着他写好结论,正要拿文状让众人画押。
正在这时,许申突然道:“且慢,我有话说!”
程琳看看许申,向郭劝摆了摆手。
郭劝无奈,只好又走上前来,向许申拱手道:“许判可有别议?”
“有!”许申从怀里掏了一块乌黑的物事出来,举起来让众人看过。“我有秘法,可用铁杂在铜里铸钱!铁贱铜贵,用此秘法,轻重不减,而铸钱大省费用,可开财源!”
徐平看着许申手里那黑不溜秋的一块,心里叹气,果然是石全彬给自己看的那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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