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人手充足,韩综和郑戬就不急着审问人犯,而是分派吏人去各库查账。?榷货务最主要的业务是兑换交引和现钱,存的茶并不多,查起来并不麻烦。
按照制度,此时各仓库都有看管仓库的吏人库经,掌管着各库的收支账本,凡一物之出一物之入都要求立即登记在案。不过由于稽查并不严格,很多时候都不即时登记,这便留下了操作的空间。再一个此时在地方上,比如通判管的应在司,早已经推广了后世所说的“四柱记账法”,反而这些京里的场库没有实行,还是用“三柱法”,少了旧管一项。
这样的账目不是熟悉的老吏,很难理得清楚。
郑戬管下的勾院做的就是审计查账的事情,他带了十几个公吏过来,为的就是此事。
勾院的公吏带着三司属下的厢军到各仓库查账,韩综和郑戬分派罢了,两人才在官厅里重新叙座,吩咐把今天当值的榷货物主事和管茶库的都库经叫过来。
看着兵士领命出去,郑戬对韩综道:“接了仲文的手帖,我知道事情重大,来时知会了磨勘司杨道之,还派人去库务司,让他们那里也派人来。”
韩综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没说什么,只是道:“天休想得周全。”
查账是勾院和磨勘司,这也还没什么,到底都在三司管下。但郑戬让提举在京诸司库务司那里派人来,让韩综有些不悦。
榷货务这些地方按说是在三司管下,不过三司事务太多太杂,实在照管不过来,朝廷便又设了提举诸司库务这么一个衙门。库务司独立于三司之外,甚至所掌管的关于内库的账目连政事堂都不清务司只负责审查各司库的出入账目,监查主管官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开始插手这些司库公吏的人事任免和奖惩,杖以下的刑罚可以直接决定。也就是说,库务司在这些坊场务的权限有要凌居三司之上的趋势。
事情还八字没有一撇,到底怎么回事也没有查清楚,郑戬便先就呼啦啦地叫了一堆各衙门的人来,生怕事情闹不大。这要是最后查出来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榷货务里的小吏滥用职权,那得多尴尬,显得三司的人办事没个章法。
郑戬却没有注意韩综的脸色,对他道:“仲文,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知会徐副使,看他那里有什么吩咐。不然事后说起来我们专断,脸上不好看。”
“不必!”韩综断然拒绝。“天休啊,在邕州时我任蔗糖务同提举,做徐副使的副手多年,深知副使为人。现在事情还没有超出我们的职权,只管自己决断就好,事后写份详细的文状给副使。徐副使不喜欢属下事无巨细禀报,做属下的要能独当一面。”
韩综是徐平从邕州带来的属下,既然这样说,郑戬还能说什么?
身为天圣二年一甲第三名,郑戬的官职还不如天圣八年不入一等进士的韩综高,就这样他还算升职顺利的。跟着徐平三年多,韩综这三年的官职升迁相当于别人摸爬滚打十几年,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徐平的命令不打折扣地执行。
兵士带着榷货务的主事和看管茶库的都库经进了官厅,向韩综和郑戬禀报。
韩综看榷货务的主事五十多岁,目光中透着沉稳,神情内敛,从里到外都显得从容不迫。??? 要?? 看书知道这是在公门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多年老吏,肯定不容易对付。
都库经就显老很多,须发都已经花白,眼珠都有些混浊。一进门就脸上习惯性地挂着谄媚的笑容,浑身上下都透着油滑猥琐的气息。
仅从外表来看,两人一个能吏,一个滑吏,还真是集齐了小吏们的特点。这两种人是官员最头疼的,抓他们的把柄难,处理更难。
管理这些场务的监当官例来都是由三司任命,因为油水多,是京城里权贵子弟们眼中的肥缺,各任三司使副从上一任就被各路人马围着要这些职位。现在监榷货务的还是任布在任上时任命的,徐平上任以来还从来没有换过人。
知当今天不在的监当官只是来捞油水的草包,韩综和郑戬根本就没打算把他叫来,只是拿着属下的吏人问事。
两名公吏上来行了礼,在下面站定。
韩综沉声问道:“从今日起朝廷休务,各衙门均不处理公事,你这里为何有人向外搬茶?不要隐瞒,从实招来,不然免不了皮肉之苦!”
主事从容答道:“禀上官,昨日‘朱’记交引铺有人前来换茶,因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账簿记起来多有不便。是小的与几位主事商量,让他们今天一早再来,早早搬茶。”
“一派胡言!每天务里要人手到齐,封了账簿,便就不许人进来了!怎么会有来了人你们验了交引,却不方便发茶记账的事?”
郑戬把案几一拍,厉声喝问。
主事道:“按规例,自然该是如此。不过衙门里的公吏都是几十年做这些事,日久天长难免就懈怠了,有时候不按规例做事总是有的。”
郑戬只是冷笑,这主事说的话一个字他都不信。
利用职权获取私利,一出了事就大事化小,郑戬还不至于不知道这套路。
看看一直在那里傻呵呵站着的都库经,郑戬问他:“你掌管茶库,没有你这里开门记账,任谁都搬不出茶来。从昨天起便该封库,你怎么愿意今天还来?”
都库经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禀上官,昨天主事就跟我说了,有发不完的茶今天来帮着发一下,允了我晚上看灯吃酒。小老儿在家里左右无事,便来赚这一顿酒吃。”
“朝廷库藏,你竟然为了一顿酒筵违反规例?”
见郑戬横眉冷对,都库经也不害怕,陪着笑道:“上官说的吓人,这茶本来就该是昨天发的,不过天色晚了不方便。今天来搬,也还是当昨天发,有什么打紧?”
这两人一个沉稳作答,一个装疯卖傻,韩综冷眼看着,一会就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
要么就是这里面真的没有情弊,刚好凑巧而已,要么就是这些吏人早已串通起来,一旦出事之后如何应对早就有了布置。韩综在蔗糖务做同提举多年,跟着徐平久了,深深知道如果跳不出这些吏人布置好的格局,那怎么查也是没用的。
这么多官员出动,郑重其事,没个面子上的交待也混不过去,所以他们便留了一些小把柄出来,让官员尽可以报上去显示自己用心做事。反正都是小错,处罚不重,日后的生活也有同伙的吏人照料,这些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见郑戬还要跟这两个吏人理论,韩综拦住,吩咐堂下的兵士:“去外面,把‘邓’记交引铺的人全部提到榷货务来。”
兵士出去,韩综又叫了两个盐铁司自己属下的主事过来,小声吩咐:“你们两个,每人带下面的一个小吏到旁边层里,各自问话,详细记录下来。”
一边说着,一边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了起来。无非是昨天什么候,是什么人到了榷货务,跟什么人交涉,换的有多少茶引,这些茶引都是哪里发出来,等等一些详细的细节。
这是韩综从徐平那里学来的,对这些人打骂吓唬都没用,便用这种方法。他们再是做得天衣无缝,细节也不可能完全对得上,只要有了破绽,机关开了口子就好破了。
当然,如果他们的细节能够对上,那就说明可以相信他们的话。哪怕是他们准备得足够充分,连细节都想到了,那官员就自认倒霉就是。
两个主事带人出去,韩综又对郑戬道:“你那里勾院也出一个人来,去查昨天最后务里收的茶,都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发出,数额印记都查清楚,记录下来。事后我们按着茶引对这几个人说的话,有没有情弊当是能有个大概了。”
郑戬憋在那里本来已经准备用刑了,见韩综如此安排,想想也有道理,便叫了勾院的三个公吏过来,让他们去检视茶引,详细记录。
这些交引是沿边入中粮草的凭证,各个州县发出来的并不相同,日期不一,押印的官吏当然也不是同一个人。因为不管是交引铺还是榷货务,对此都要详细记录,经手的人员不说全部记住,总得有个大致印象。如果各方对不起来,那就是有心做弊了。
不大一会,兵士从外面带了两个富商打扮的人来,向韩综和郑戬行礼。
韩综道:“你们两个就是‘邓’记交引铺当值的主管?榷货务里说昨天你们铺里天晚的时候来务里换茶,是也不是?”
两人一起道:“禀上官,确有此事。”
韩综点头:“那昨天是不是你们两个来换的交引?”
其中一人道:“上官,是我来的。”
“好,你随我衙门的吏人出去,有些话要问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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