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边一轮红日缓缓下坠,散出万道霞光,好似整个天地都暖洋洋了起来。
过了河南府,向西是陕州,就到了陕西路了。马上就离开中原,徐平只觉得这天这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格外亲切,好似看不够一般。贪看这风景,便就不进驿馆,让谭虎派人取了几把交椅,与种世衡在外面坐着闲谈。
太阳刚刚趴到远方的山头上,张大有赶了过来。前些日子徐平举荐他为陕西路权制置解盐使,主管陕西盐政,刚好与徐平一等同往陕西,顺便商量解盐的事情。
自从新政推行之后,茶、盐、酒的禁榷收入对于朝廷财政已经不重要,法禁慢慢开始松驰。其中酒禁相当于奢侈税,只是原本不许跨州销售的制度改变,禁还是一样禁。盐因为相当于人头税,法度就松了很多,三司基本不再从民间抽盐利。茶界于两者之间,而且种茶是在山上,不浪费粮食,也不跟粮争地,已经慢慢放开了。
现在与党项开战,酒不便于长途运输,可以不管,茶则由于唐朝的大规模推广,现在已经成了游牧民族的日常必需品,需要限制。河北、河东和陕西沿边三路,茶禁比以前更加严励,不许商人长途贩运,只能从三司铺子的渠道进货。三司铺子有定好的运输量,同时对分销商人进行控制,防止他们走私茶叶到境外。茶叶贸易,由官方垄断,基本是用来交换马匹。按徐平的计划,整个系统理顺之后,北方境外民族必须用马换茶,其他一切物资都不许交易,强制进行茶马贸易。对于宋来说,马才是真正有用的物资。
盐的情况则比较复杂。陕西路按法度应该是通行解盐,但因为党项和秦州属下的青唐羌都有大规模的盐池,以前对他们行怀柔政策,允许他们的盐进入宋境销售。现在党项既然已经反叛,贸易断绝,肯定不许党项的盐入境了。
盐利是党项的重要财政来源,官方贸易断绝,必然会大规模地走私。鄜延和环庆两路的边境地区,生熟蕃户主要是党项族人,往来于两国这间,不管怎么严禁,也很难防住他们走私。而党项的青白盐又比以前的解盐质量更好,不愁销路,难断他们的这条财路。
徐平还没离开三司的时候,便决定针对党项的盐利行釜底抽薪之策。一是改革解盐的生产和运输,把质量提高上去。盐的提纯并不难,只是以前因为官方禁榷,相当于普收人头税,有的地区就是直接按人口摊派,没有提高质量的动力。现在国家需要,强行要求提高质量。再一个利用三司铺子分销,官方进行补贴,按成本价销往陕西路,强行把食盐的价格压下来。对付走私,最彻底的办法就是消灭价差,让走私无利可图。
历史上实行不了这种政策,是因为陕西路的军事行动费用非常倚仗盐利,实际上就是利用食盐对民间进行搜刮。用这种办法断党项的盐利,宋朝自己的财政就先支撑不住。现在三司的手里不缺钱,盐利可有可无,就可以对党项进行经济战了。
张大有便是为这件事去解州的,以前的制置解盐使多是陕西路的提刑或者都转运使兼任,并不设专门官员。现在经济战先开,就有专门设官的必要了。
见礼毕,几个人坐在驿馆门口,聊起了将要面对的局面。
徐平对张大有道:“损之,**制之法,我在京城向你多次演示,还派了几十个匠人去解州,教导匠户。你到了那里之后,一定要看紧此事,不要跟往年一般,让盐粗劣无用。”
张大有拱手:“云行安心,我知道此事要紧,定不会误事!”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解州盐并不少,年前检点,存在那里没有卖掉的有无数,最久远的有十几年前的存盐。本来党项不反,解盐司还上奏说要停制盐一两年,把旧盐销掉再说。如今既然党项反了,朝廷又不倚仗盐利,此事便就不必再提。你到了那里之后,先把往年的存盐重新精制,转给三司铺子。往年运盐,多是用草席,路上运盐的厢兵和吏人协同作弊,偷盐出来,掺进泥沙,所以说离解州越远,盐里越是盐少沙多。今年洛阳城里的工场专门制了木箱,从洛阳陆路运米到陕州,然后装船沿河运往关中。在那里空下来的木箱,全都发往解州,精制后的盐全都装进木箱里,妥善封存,不许路上拆封。”
张大有点头道:“好,云行既然做了安排,那就一切无虞了。”
徐平又道:“还有,往年解州盐池制盐,都要候到仲夏南风起,用南风晒盐。当年我们试进士,诗题便就是《南风之熏》,上古之时对这南风看得极重。其实盐池制盐,并不一定非要等到南风不可,用南风只是少了煎煮之费。你到那里之后,如果精制存盐之后还有余闲,而陕西路的盐又不足的话,也可以直接煎盐。解州盛产石炭,煮盐不需要薪木,石炭地中取之不尽,只要有需要,便就一年到头煎煮便是。”
张大有笑道:“这就不必了。我看过解盐司的奏报,每年只是用风晒的盐,便就足够附近几路使用。现在又有多年存盐,应当不会缺少。”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到那里之后还是先找给石炭产地,反正精制盐的时候也用得着。而且以前所谓的够用,是在盐价高企,盐又粗恶难食的条件之下。并且为了怀柔党项等蕃胡,销他们的盐,故意压住解盐不销。现在盐进行了精制,盐价又压了下去,又禁绝了党项的青白盐,够不够用可就两说了。”
张大有想了想,道:“云行说的是,我到了解州,就派人找石炭就是。对了,还有我看以前奏报,盐池的盐户分为几种,有的活得极为艰难。此次我到那里,想按三司公司的法度,一切改为雇募,发给工钱,以安人心。”
“好,就这么办!做事最难的就是得人心,只要有了人心,何事办不好!以前朝廷从解盐司得利不少,现在不需要盐利了,你尽可以用这去安抚制盐的盐户!”
其实一切政策的弊端,根子都在朝廷依靠解州盐池的盐利上。一旦三司不需要这些钱了,所有问题都应刃而解,并不复杂。利用解州盐池,加上三司铺子的商业体系,足以禁绝党项的青白盐销售,先断了他的这一条财路,让元昊知道反宋的后果。
种世衡在一边静静听着,见徐平和张大有谈完,不由道:“节帅,此去秦州,古渭州有青唐羌,境内也有盐池,往年得利不少。禁了党项的盐利,只怕也会影响到他们。蕃羌之人重利,突然间从这上面赚不到钱了,只怕会有异变。”
青唐羌是居于唐朝渭州境内的一支羌人,族人不少,势力颇大,属于秦州管下。他们虽然叫这个名字,但与位于青海湖边的唃厮啰的青唐并没有关系,族群也不同。古渭州境内有盐池,供应秦凤路和泾原路的不少地方,占盐池的那几族得利甚厚。
徐平对种世衡道:“秦州的事情,我们到了那里再商量,现在边情未知,也说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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