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去看过了凤翔府驻地天兴县,以及渭河两岸的几县,最后决定把秦凤路转运使司的一部设在郿县。这里是由川入陕的要冲和物资交汇处,又有斜谷造般务以及各种附属场务的工业基础,几条渭河支流水利丰富,具有发展工商业的条件。
第三天,郭谘带了另一队人马到来,主要是从两京抽调的公司里的人员。徐平没有时间在这里详细规划,只是交待了郭谘大致原则,便就带人西去秦州。
敕令上是带有时限的,在某年某月某日与前任某人交接,违限不到各有处罚。当然到早了也没有意义,官员的磨勘年限在那里,前任要凑满日子。
通判种世衡没有在凤翔府逗留,在徐平之前就赶到了秦州。他要清点秦州属下的各种府库,储存的钱粮,以及编制人员,清查账册,不能留下一笔糊涂账。
此时正是春天,桃花水未发,渭河水浅,行不得船,只有上游放下来的木排在河里顺流而下。徐平一行穿行在渭河谷里,沿着河边新整修的道路而行。
有了火药,修路不知道容易了多少。桥道司前两年组织人力,整修完毕了河谷里的道路,此时已经可以通行大车。除了道路两侧山势险峻了些,路的坡度太大了些,道路并不难走。虽然是在河谷,但这一段渭河的水流很急,上下游高差很大,坡度降不下来,到时候通行的大车只怕还是要另想办法,平原地区的马匹配置只怕拉不了。徐平所带的拉物资的大车,是在进谷之后由一匹马改成三匹马,换成三套马车拉着前行。
穿过陇州,出了陇山,秦州监军王凯早带人迎到了州境。
上前行礼,问过路上劳苦,徐平命王凯带队为先导,与大队一起向秦州城行去。
西北不比内地,州里驻的禁军颇多,都设有监军。州监军是地方官,与军队里的监军不同,是知州的属官,与通判一文一武,协助知州守护地方。监军的监字,意思是代表军政主官知州监护地方军队,是知州的军事助手,并不是监视的意思。
真正监视路一级帅臣的,官位里面反而没有监军两字,比如有的路分钤辖和都监,以及固定的路一级走马承受公事。这是宋朝官制的常态,不能看字面意思,防范监视体制相当复杂。此时陕西路的监军,是陕西路都钤辖、入内副都知王守忠。路分钤辖不一定是监军,有的只是普通的地方将领,但王守忠以高级宦官出任此职实际上就是监军。秦凤路的原任走马承受公事已经回京述职,这职务一年一回京奏事,新任的还没有定下来。
徐平以帅臣守秦州,属官自辟,跟通判和监军的关系与一般州府不同。这两位属官是他的手下,跟正常的通判和知州双主官制不一样,不管是种世衡还是王凯,都没有其他州府的属官那么大的权力,虽然可以单独上奏,但必须执行知州的命令。
经过陇城县歇了歇脚,用过了饭,大队人马沿着渭河,到了秦州驻地成纪县。
同州观察使、秦凤路都部署兼本路沿边招讨使、知秦州曹琮,带着本州幕职官僚迎出城外,上前高声唱诺:“琮与秦州僚佐,恭迎节帅!”
徐平下马,上前回礼,拉着曹琮的手道:“观察累世将门,一代名将,守边辛劳,在下怎么受得你的礼?我们且回城里说话。”
曹琮正色道:“军中有阶级,节帅持旌节,位在曹琮之上,自当受礼。”
徐平打个哈哈,与曹琮行礼如仪,并行到了秦州城里。
曹琮是开国名将曹彬之子,曾在秦州立下大功的曹玮的亲弟弟,现在的曹皇后的亲叔叔,身份非一般将门可比。从李用和那里论起来,徐平跟皇帝赵祯是平辈,那么在曹琮面前就该是晚辈,虽然官位高过他,却要以礼相待。
秦州比不得其他地方,在这里当知州的不是侍从大臣,就是一时名将。三都谷一战曹玮名震西蕃,借着兄长的威名,曹琮在这里也深受蕃羌推服,对外开拓。曹玮的时候宋朝完全控制的区域向西推到了伏羌城,曹琮又把势力延伸到了古谓寨,深入蕃羌腹心。
徐平到秦州代曹琮,曹琮则调到了泾原路任副都部署,并由秦州防御史升为了同州观察使。因为此时的都部署是由各路帅臣兼领,差遣算是平调,官阶升了一级。秦凤和泾原都是曹家兄弟建功立业的地位,他和兄长曹玮都多年在这一带为官,地理熟悉,周围蕃落也都知道他们的威名,地位别人很难代替。
到了帅府,曹琮杀牛宰羊,大酒大肉款待前来接任的徐平一行。
没发家的时候,徐平便有幸认识了曹玮,曹皇后入宫,两家勉强又算是有点亲戚,两人关系比别人亲密。徐平向曹琮转交了赵祯赏赐的礼物,便不再提公事,一起欢饮。
让谭虎搬了几坛家里带来的好酒,叫过李璋来,徐平对曹琮道:“当年我们家里恶了章献太后姻家马季良,没奈何搬到中牟乡下去,在乡下酿酒为生。那时李国舅正提点在京仓草场,李璋正是少年,时常到我庄上玩耍。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因为家里酿的烈酒,有幸结识武穆,不知不觉就过去这么多年了。在这极边之地见到观察,不觉就想起往事。这几坛是我家里酿的好酒,当年武穆常到庄里饮用,今天我们一醉方休如何?”
说完,李璋给两人倒上了酒。
曹琮捧起酒来,对徐平道:“节帅家里好酒两京闻名,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与徐平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下面的将士和属官放开,各自找人喝酒。徐平跟曹琮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说些陈年旧事,不禁唏嘘。徐平认识的这个年代第一位名将就是曹玮,他镇守西陲,三都谷一战击破李立遵和唃厮啰的进攻,从些吐蕃对宋朝再也没有任何威胁。大战将起,斯人已去,放眼朝中武将,竟再无一人有曹玮当年的武略。曹琮为人谨慎,御军严整,统军虽无过错,但也未建大功,算是不得不失。但在这个年代,不得不失竟然就已经鹤立鸡群。
李璋是第一次随军出征,边地禁军跟京城禁军大不一样,让他深有感触,不住劝酒。
曾经在历史上留名的西军此时还未具雏形,自然也无名号,大家常用的两个字是“东军”,或者“关东之军”,特指来自京城的禁军。大战未起,东军已经有了不能打仗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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