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柔和的与殿中诸人谈笑风声,曾婕妤浑身僵硬,手中的《金刚经》亦止不住的颤抖,晨光照耀进来,满殿都是衣香鬓影,这繁华如斯的睦清宫,却令她感觉比别处宫室更寒寂幽深。
她微闭了双眼,孙昭仪侧脸回眸淡淡一笑,如光如雾一般,令她蓦然心神安宁。
对啊,此刻最应该惶恐的并非是她,而是--她朝前看去,只见前方那傲立在众人之前的洛贵妃脸色几乎白如死寂,精致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的惊恐失神,倒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还能在唇角勾起淡淡笑容,那笑容却令她的容颜徒增了几分苍凉。
宫门外一声宣驾,众人敛神,竟是皇上来了。
众人满满跪了一地,皇后并不迎出殿外,直到那玉簪束发,朝服博带的翩翩身影出现殿前,她才从凤座中盈盈起身,徐徐步下,敛衽屈身浅行了一记常礼。
上昔跨入大殿之中,四月含笑如雾盈盈看着他入内,那一刻,他几乎快要恍惚岁月几何,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的睦清宫,依旧是那方岁月,依旧是那张容颜,连那一袭白裳亦未曾改变。
她笑着站在那里,身后逆着一殿的辉光,他笼袖上前,伸臂揽了四月,容色温柔如水,双眸暖煦如春。
皇上眼中仿若再也见不到其他人,将皇后扶到凤座之上,温柔的将散在她脸上的发丝拢到耳后,皇后莞尔一笑,牵过他的手,两人如同天神一般坐在凤座之上,皇后慵然笑着,语声婉转却清冷:“你来的正好,我正与众位妹妹说道你呢。”
上昔容色一凝,这才看向殿中跪了满满一地的妃嫔,清冷的语态说道:“都平身吧。”
“你刚回宫,后宫诸事繁琐,未及好好休养,怎么就这般让她们来了?”上昔拧眉问道,责备的话语中满是关切的语气,“难怪后宫安静,偏你这睦清宫中热闹非凡。”
众人一听,不由的一惊,按照宫中规矩,三日一次的中宫问安必不可少,皇后离宫之后平日的问安都是在长春宫中,昨日皇后回宫,今日恰逢是三日问安之时,又是皇后第一次见宫中妃嫔,众人一早便来了这睦清宫中等候给皇后请安。
四月一扬眉,亦嗔亦怒道:“我在寺中七年之久,广安寺寂寥,刚回宫中热闹热闹,你下朝之后便跑来要问罪吗?”
上昔被她的噎住,啼笑皆非的瞧了她:“我思虑不周,我的错。”
众人不由惊诧,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只因皇后黛眉微拧便道歉认错,这怕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看着两人相视凝望,不是“朕”,不是“皇后”,只是你我,亲近的没有帝后尊卑,只是一个男子与自己的妻子的对话,他的眼里再无旁人,只有那个巧笑嫣然的四月,他的眼里,有任何人都从未见过的神情与宠溺。
四月起身,看着殿中神色各异的众人,揉了揉额头轻声说道:“我也乏了,诸位妹妹请回宫吧。”
众人失魂落魄间纷纷告礼退出大殿,却见帝后二人下了凤座,皇后脚步停驻,白裳衣袂被风吹得翩翩:“对了,我还没有见过太子呢。”
她仰头对着上昔说道,刚行到殿门的洛贵妃听见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转身将目光投向皇上,却见他锋锐唇角噙着一丝宠溺温润的笑,伸手牵过她的手:“那明日让澈儿来给你请安。”
洛贵妃瘫软在云儿怀中。
入夜的睦清宫深处,凤帷深垂,犀烛之光从琉璃莲花灯中透出,柔和氤氲。
上昔揉了揉微疼的额角,抬眸便看见一袭白裳的四月慵懒的斜卧在鸳鸯榻上,素手摆弄着眼前的黑白棋子,神色淡淡,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烛火光晕照在她白皙如玉的脸庞上,一如往昔那般的动人心魄。
她的眼如晨星般璀璨明亮,仿佛不曾沾染着世上烟尘,青丝如墨,铺散在软榻之上仿若一卷浓墨,好像如同从前那般,他在书案前看奏折,她就斜卧在软榻之上看古卷或者是摆上一方棋盘,待他批阅完奏折两人便对弈一局,接着……接着便是他将她打横抱入重重帷幔之后,一夜缠绵,他的手划过那细若凝脂的肌肤,狠狠吮住那红若血樱的双唇,听着她一声一声的缠绵低唤着自己的名……
落子有声,她抬眸看向他,开口问道,金声玉振,清洁无垢:“奏折看完了?”
仿若在梦中,上昔突然惊醒,手中的奏折尚看了一半,朱墨御批也才寥寥几笔,窘迫的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黄绫奏章,上面写了什么都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叹了口气,又从头看到尾。
四月轻笑了一声,着了绣履从软榻上起身,衣袍拖曳在地,行到他的面前拿过他手中的奏章:“若是在我这里无法安心处理朝政,那还是回乾元殿吧。”
上昔凝住,微微抬头,不发一言的拉过她的手放置在掌心之中,醇厚的音色似压抑了许久:“你愿意回宫,我很欣喜。”
本以为四月再不会踏入这里,她虽出生在此,却在这幽幽深宫中受尽了欺凌,看透了人心,他从始至终都觉得,这里并不是她的天地,她可以翱翔在天地之间,可以于江湖中快意恩仇,逍遥在世俗之外的天灵山,唯独这里,充满了诡计阴谋,从来都与她格格不入。而她,好似一生都摆脱不了这里,大胤公主生于此,大宁皇后注定余生在此,虽然离宫七载,可皇宫大门从来也没有为她封闭,只要她愿意踏入,那这扇门永远都是为她敞开,前路昭昭,就算是有刀山火海,魑魅魍魉,他也定要为她披荆斩棘,让她一世安顺自在。
四月微微抬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说,微微闭了双眸,感觉上昔将她的手握的更紧,好像就怕她指缝中溜走,可真的握的住吗?
她淡淡含笑,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瞬间,又好似千万年,不再言语望向广大窗棂外的如墨夜空。
“我若是不回来,如何查明当年真相。”
早已是铁铮铮的事实,上昔并不昏聩,他耳聪目明,也算得上是中正仁明,并不需要她巧言逢迎,她又如何想要踏足这里,这里的一物一什于她而言皆是痛苦万分的回忆与过往,多少次的午夜梦回,见到的都是飘散在风中的皓皓银丝,都是在雪地绽放的猩热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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