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丁香花。”一个爵爷在进入王都的城门时咕哝着,花朵在他的马蹄下被碾做辨识不清形状和颜色的渣滓,他的朋友策马靠近他,安抚性地做了一个手势:“这是个好兆头,”他说:“这是王女李奥娜喜欢的花,而不是那个粗鲁猎人的。”
“我怀疑他是否懂得花朵之中的含义。”谁都知道丁香是希恩诺丝的圣花,所以爵爷的话语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伯德温还未在贵人中受到认可,只是伯德温.唐克雷如今已经无需所谓的认可了。爵爷的朋友低头叹息,伯德温曾经遭受到王都的冷遇,羞辱与驱逐,但他又回来了,足下踏着兽人的血肉,他呈现出来的残暴与冷酷让以往的贵人们胆寒,却获得了平民与骑士们的拥趸,而且他还让诺曼王室最后的直系血脉有了他的儿子——如果李奥娜殿下,或者说将来的李奥娜陛下,仍旧不改初衷,始终爱着这个弑君者的话,那么高地诺曼的王室从今以后只怕就要混上卑贱之人的污秽血脉了。
城门那里出现了小小的纷扰,两位爵士转头看去,原来是个伯爵带了不下五十名骑士想要进入王城,这是不被允许的,经过兽人的洗劫,王都之中的守卫力量已经变得十分薄弱,就在爵士们想要策马走过去设法调解一番的时候——毕竟这是高地诺曼新王的婚典与登基仪式,闹出事情来只会丢诺曼人的脸,但就在他们的马匹尚未回身的时候,街道的另一端就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
“那是……”
“伯德温的骑士。”如今大概没有人再误会这些身着灰色铠甲的骑士属于王女,又或是另一个高贵之人的了,他们在军队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不过谁也无法质疑,因为在无数次的战斗中,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勇敢,更无畏,更虔诚,他们的灰色粗麻斗篷在风中摇摆,如果不是用白垩绘制着一只熊的轮廓或许会被以为是伊尔摩特的信徒——当然,他们只是伯德温.唐克雷的信徒,当这位背负着弑君之罪的男人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他就只穿着粗麻与劣质的皮衣,从不使用金或是银的餐具,他用手指拿取食物,用面包当餐盘,最后还记得把硬如岩石的面包吃掉。
人们一度以为泰尔或许会宽恕他,如果他确实如王女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巨大阴谋中的牺牲品,但泰尔始终沉默不语,即便有泰尔的圣骑士与牧师加入到与兽人的战斗中,他们也以无声的疏远拒绝了伯德温.唐克雷伸出的手——老王的臣子们忧心忡忡,认为他只是一个善于伪装的恶人,但最近,又有一种说法让他们变得沉默,那就是,伯德温所做的一切是出于王女李奥娜的授意……老王绝对不会允许她和一个血脉混淆不清的平民缔结婚约,但如果老王死了,那么她的面前就再无阻碍了。
有人小声地反驳说,但李奥娜之前不是放弃了姓氏与王位继承权离开王都了吗?
谁知道呢,又有人说,难道约翰王,黛安王太后,还有狄伦.海曼,不是一个个莫名其妙地发了疯,而后死无葬身之地了么?看看王女吧,她不但没有受伤,死去,甚至在流亡的途中招揽与收买了数以万计的民众,还和自己的情人生养了一对双生儿子呢。
平民,以及李奥娜与伯德温的追随者们对这样的流言当然是嗤之以鼻的,在兽人侵袭他们的城市,他们的镇子,他们的村庄的时候,他们可没看到这些舌头比刀剑还要锋利一些的大人们,只有灰色的洪流横亘在他们与凶残的兽人之间,他们的财产,他们的孩子,妻子与父母,还有他们自己的性命,都是因为有了伯德温与他的灰熊之军而侥幸留存下来的,他们难道还会去敬仰与听从除了他之外的人的话吗?
呃,或许要加上王女李奥娜,她即将是他们的陛下。不过平民中的大部分还是认为,一个国王要比一个女王要的好。一些人心中有着蠢蠢欲动的想法,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抹消了,怎么可能?那不是一把单纯的椅子,那是一个广袤的国家,它富饶美丽,数以百万计的子民在它的怀抱里繁衍生息,他们聚敛起来的财富可以形成一座新的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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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两位爵爷的思想拉回到现实的是马儿嘶鸣,刀剑撞击的声音。
很显然,在伯爵的执意之下,他们采取了一种诺曼人喜好的方式来解决这个争端——如果李奥娜如今已经即位,伯爵自然不能违背她的旨意,但她现在还没有,作为一个王女,她的声音还没有那么有力——伯德温的灰熊骑士们也同意了。守卫们竖起长矛,清理出一段通道,形成一个小小的比武场,由伯爵派遣出的骑士和灰熊骑士中的一个比武,胜者获得特权,败者俯首听命。
爵爷们没有等待结果就拉转马头继续自己的行程,还要看吗?虽然他们对伯德温.唐克雷充满了鄙夷与排斥,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是个勇武之人,他的灰熊骑士大部分都是如他一样的平民,他们没有退路,无论是面对兽人,还是面对伯爵的骑士,他们的武技不是在比武场上,而是在血腥的战场上面对兽人而磨练出来的——不够敏捷,不够强壮,不够狡猾的早就成了羊皮纸上的一个名字,怎么还有可能站在这里。
他们还没走出一百尺就听到了欢呼声。而后,灰熊骑士们昂首挺胸地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年轻人的笑声就像是丁香花那样地一路洒落。
“自取其辱。”爵爷嘀咕道。
而另一个,无法控制地转身看了一眼,他意外地发现,伯爵和他的骑士们(只有限定的六名),竟然没有跟随上来,但不是因为羞惭和恼怒,而是因为这时候,一列队伍正徐徐穿过城门,他们的旗帜让人们望而生畏,那个敢于悖逆未来的诺曼王的伯爵低首屏息,甚至不敢上马,走在他们前面,即便他的位置原本就在他们之前。
“是格瑞纳达的红龙。”
奇妙的,来人的旗帜居然也是灰色的,但与伯德温.唐克雷的骑士们选择的灰色不同,那是一种富有金属感的柔亮的灰色,掺杂着银丝的旗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只盘旋在空中,展开双翼的红龙位于旗帜的中央,红龙的爪子中抓着一只王冠,表明旗帜的所有人是王室成员之一。
“我听说过王女李奥娜在流亡的时候曾经与一个施法者同行,他还慷慨地让出了自己的领地供其落足。”爵爷之一说。
“但那是龙火列岛。”他的朋友说:“不是格瑞纳达。”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爵爷说:“但不是说雷霆堡的防护法阵被毁,兽人侵入高地诺曼后面有着格瑞纳达的术士们的影子吗?”
他的朋友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这就不是他们应该了解的事情了,他们只要知道,诺曼王女李奥娜现今似乎有着与格瑞纳达交好的倾向——这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国家与国家之间就是这样,他们失去了银冠密林,就应该和另一个强大的国家结为盟友,当然,留下的伤痕是很难被遗忘的,他们也不会遗忘。但诺曼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兽人不是死了,就是被驱赶到了龙腹隘口之外,雷霆堡也在重建,只要几十年,或是一百年,诺曼就仍旧还是那个坚不可摧的高地之国。
至于以后,这是谁也无法预测的。但只要诺曼还在……
格瑞纳达人没有骑着马匹,他们的骑士共有八十名,都骑在浑身披覆着鳞甲与精钢链甲的怪兽身上,它们有着龙一般的头颅,两个成年男性那样高,前爪短小,后爪健壮,有着粗壮的尾巴与宽阔的脊背,不是羊皮,也不是牛皮的鞍座横过它们的脖颈根部,两侧悬挂着镫具,骑士们穿戴着全身链甲,在双肩,胸膛与大腿的位置都有秘银甲片,头盔的护目拉起,露出一双无机质般的眼睛。诺曼王都的主街道已经十分宽阔,但也只能容留下四只怪物坐骑齐头并进的空间,为首与护卫在使者(也就是那位王室成员)身侧的骑士都拔出了短矛,矛尖微微垂下,但在这样的高度上,垂下的矛尖几乎与行人的眼睛一样高,人们纷纷后退,爵爷们不由得蹙眉,但在看到那些身着赤色长袍的随从之后也不由得低下头去。
虽然只是非常短促地一瞥,但他们也看到了来自于格瑞纳达的殿下——他的坐骑比其他人的更要可怕,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生着双翼的巨型狮子,如果说有什么最让人感到不可想象的,莫过于在如同烟雾般的鬃毛之中,是一张色泽深重的人类面孔,还是一个男性,这是魔鬼,或是恶魔,又或是术士们惯常的恶作剧,将一个人类男性的头颅搬运到了一只怪物身上?无论那种都足以令人颤抖与畏惧的了。
“真没见识,”在爵爷的张口结舌中,那只怪物突然说话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疑问说出了口:“大爷我是人面狮身兽。”那个人类男性的面孔上居然还露出了极其人性化的怜悯:“不知道什么是人面狮身兽就去问问你的法师,如果没有,就赶快就雇一个,书读的少不是你的错,骑士们几乎都这样,但没有常识就是个大问题了,人类……”
队伍进行得并不快,但恐爪龙与人面狮身兽的体积注定了它们走一步,人类需要用跑的才能跟上,幸而人面狮身兽的声音也足够响亮,哪怕最后一个单词他只是在嘀咕。
爵爷这才从愕然中回过身来,明白自己竟然被一只怪物讥讽了之后,他气恼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但他的朋友立刻抓住了他,他听到了朋友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透过了手套仍然能够感觉到的湿意,“怎么了?野牛?”他亲密地叫着朋友的绰号。
“野牛”爵士惊惶地摆动了一下脑袋,他闭口不言,半强迫地将鲁莽的友人拉入路侧的巷道里。
相比起粗心大意的挚友,“野牛”爵士虽然有着一个粗莽的绰号,却要细致多了——他们或许要感谢那只……人面狮身兽,在它发生之前,爵士已经看到有不下两个术士提起袖子——他父亲的城堡中有豢养过一个施法者,警惕的施法者习惯将双手放在袖子里,不是捏着施放材料,就是捏着施法手势,必要的时候,他们只需要一个手势就能施放法术,他也知道术士可能是所有施法者中最为恶劣与暴躁的一种,如果不是他们殿下的坐骑突然与他们说起话儿来,他们不敢打断,也许他和自己的友人现在已经是一堆焦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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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界的灵魂将手放在克欧的脖子上,轻轻地挠了挠。
人面狮身兽几乎快要摇头晃脑起来了,他瞥了一眼高空,很高兴克瑞玛尔没去选择那些鸟头——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龙牙的首领了。但让克欧恼火的是,那些商人居然还弄来了翼蛇,是啊,在低空中飞行翼蛇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克瑞玛尔是谁的?是克欧的。真抱歉,人面狮身兽大爷暂时还没有将自己的人让出去的宽容习性,更别说,那家伙是根软趴趴,冷冰冰的面条,甚至不是一个女面狮身兽妹子,抱歉了您哪,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吧。
不过说真的,这世上的蠢货可真是多啊,就像是刚才的那两个。克欧不承认他们让自己想起了他曾经的那个人类朋友,但如果可以,他想他的主人也不会高兴看到格瑞纳达的队伍一进入王都,长袍上就沾染了诺曼人的血——为了避免麻烦,在带着自己的主人一路飞奔的时候,克欧可是好不容易才让过了那些人群密集的地方——如果是之前的诺曼,这种做法还有些问题。毕竟王都边缘的领地上几乎都是在挂毯上有着姓氏的家族,只是被兽人如同篦子那样地篦过去之后,多数堡垒、村庄与聚居地只剩下了白骨皑皑,除了四处游荡的野鼠与蠕动的蛆虫之外,什么都没能留下。
“他们应该在城门之外迎接我们。”一个术士说,他是克瑞玛尔的同学,但不是一个术士塔里的。一般而言,一个塔中的术士们除了情人之外大概就只有敌人了(有时候前一种关系也只会演变成后一种关系)。他不太喜欢无谓的杀戮,也对无益的消耗不感兴趣,所以在术士塔中有点格格不入,当克瑞玛尔的邀请送到他的手中时,他毫不犹豫地就来了。
“我希望不要,”克瑞玛尔说:“我得到了一个情报,如果它是真的,对我们而言,是极其有利的。”
一边的骑士侧耳听着,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没关系,既然他们的殿下这样清楚地说了出来,就表明这个情报是有时限性的,或许等到他们见到高地诺曼的统治者,就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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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胭脂。”
李奥娜说,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体重在生育了两个孩子后急剧减轻,脱下衣服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身体,干瘪,苍白又脆弱,皮肤吊挂在高大的骨架上,摇摇晃晃,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饥饿中煎熬了很久的罪人。
“您可以……”
“那是格瑞纳达人。”李奥娜打断了侍女的话:“我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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