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内侍满脸奉承地端着热水来,极为恭敬地跪在灵宝脚下,小心翼翼地替灵宝取了布袜,将裤腿折上,这才扶着灵宝的脚,极为谨慎地探进盆中。
“咝——”
听得这一声音,那内侍当即脸色一白,慌张道:“可是水烫了?儿子该死,儿子这就去换——”
灵宝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是惊得那内侍快要自打耳光请罪来,谁知灵宝并未申斥,反倒安逸地闭眼,将一双脚浸进去,嘴中溢出一丝感叹。
“舒服。”
那内侍听得这话,这才松了口气,原本凛起的身子都险些瘫下去,灵宝扫了一眼,唇角淡淡地勾起道:“你慌什么。”
那内侍闻言连忙堆起笑脸道:“干爹的脚金贵,儿子这是怕自个儿手上没个轻重。”
灵宝闻言缓缓阖上眼睛,随即出声道:“嗯,力道再重点,给我按舒服了。”
冯唯静静负手立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对话声,脸色却是一如既往地淡然,跟在身后的内侍都不由缩了缩脖子,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吱呀——”
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原本沉浸在安逸中的灵宝正要开口骂,当一看到走进来的人时,几乎是僵在了那儿,连话都忘了说。
冯唯穿着墨色大氅,脸上并没有怒色,一双眸子只不过淡淡从屋内掠过,最后落在了跪着服侍的小内侍身上。
可即便是这般,也让灵宝嗅出惶恐的气氛来。
“师,师父——”
灵宝语中不由有几分结巴,顺着冯唯的眸光看到跪在脚下服侍的人,灵宝只觉得体内的血都在倒流一般,几乎是瞬间赤着脚从舒服的热水盆中踩到冰冷的地面上,因为动作太急,慌张之间,灵宝险些带翻了热水盆,一时间溅出许多水来,洒了一地,更打湿了他的半截裤腿,显得极为狼狈。
然而灵宝并没有反应的时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前跪到冯唯的脚下,极为恭敬道:“师父,您——您怎么来了。”
屋内气氛似乎渐渐冰冷起来,冯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然地略过灵宝,走到灵宝方才半躺的软塌上坐了下去,下一刻便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人。
“都下去吧,灵宝,你留下。”
听到此话,众人皆如蒙大赦般行礼应声,随即爬起来便战战兢兢地朝外退。
唯独只留下一个晴天霹雳下的灵宝,跪在那儿身子直打颤。
“离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听到冯唯的话,灵宝小心翼翼地跪着爬过去,始终没敢抬起头来。
就在灵宝跪的膝下冰冷而发麻时,头顶上响起了冯唯平淡而听不出丝毫语气的声音。
“今日你当值,晌午时你去哪儿了?”
听到这话,灵宝心中猛地一跳,自己明白这是在问自己为何没有及时禀告严惟章与谢昀之事。
灵宝努力整理了心绪,随即抬起头来,颇为恭谨道:“回师父,那时小春子恰好来与我说,御马监有事要寻师父,师父您不在,我便只得先行去了一趟,那时徒弟离开了乾和宫,对严阁老参劾谢编修一事,尚不知情。”
“哦?”
冯唯微微抬了抬眸,看着脚下的灵宝道:“这般巧?”
灵宝闻言有几分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回师父话,徒儿不敢胡说,您可唤御马监的人来问询。”
话一说完,冯唯并未再问,却是淡淡地看着灵宝,眸中虽无半点审视,却是携着无尽的压力,如冷锋般朝灵宝射去。
灵宝努力使自己顶着这一目光,丝毫未敢将目光移开。
“灵宝。”
耳畔陡然听到唤自己,灵宝惊得心中一颤,随即出声道:“徒儿在。”
冯唯微微倾了倾身,随即淡然出声道:“记住了,你是我冯唯的徒弟,莫将从前魏安那套东西再搬了出来。”
听到此话,灵宝惊得冷汗淋漓,还未出声,便感觉到眼前的冯唯站起了身,落下的阴影让他更为害怕,却是听得最后一句。
“咱们都是断了儿孙缘的人,当初魏安的干儿子再多,临到死了,照样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日后,那些个规矩该改的都给我改了,我冯唯,可没想再带一个魏安出来,要了自个儿的命。”
话音一落,灵宝便感觉到眼前的阴影瞬间移开了,惊得其当即抬起头来,膝行爬到已经走远的冯唯背后哭道:“灵宝知错了,灵宝以后再也不敢了,都是徒弟猪油糊了心,一时不知道高低,但徒弟绝不敢做魏安,师父对徒弟有再造之恩,徒弟也更不会去害师父,求师父原谅徒弟。”
闻得此言,走远的冯唯只停顿了一刻,侧首间淡然地只说了一句话:“起来吧。”
话音落尽时,屋内已只留下灵宝一人。
灵宝身子猛地一颤,瞬间如送下的箭弦一般,瘫坐在地,明明是大冷的天,身上却已被汗湿透,即便坐在地上的那半边身子都僵冷了,也都忘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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