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允初偷偷离京,王妃就没消停过,见天地进宫求见,要么就是见官家,要么就是找太后,泪水哗哗流,求仁宗帮她把儿子找回来。
可是赵允初快马离京,再怎么追也追不上了啊。等人都到了宜州,再追回来意义其实也不大了吧?
王妃表示,意义怎么不大,她将赵允初和云雁回的关系告诉仁宗了。
仁宗当时就惊呆了,心中暗骂云雁回,这下他不能装不知道了。
这样的事,他是万万不想插手的,当初和云雁回约定的也是,若是双方家庭都答应了,他这边会顺水推舟,行个方便。
但是,谁知道一个意外,令赵允初提前暴露了呢。
王妃哭诉,雁哥儿是官家的得力助手,小初是官家的亲堂弟,这不只是公事,也是家事,他们两个人搅在一起,官家你可千万不能置之不理啊,一定要联合起来,打压这种不良风气,让他们回归正途。
仁宗因为早已答应过云雁回,所以也不便倒戈,只想等云雁回他们回来自行解决,自己中立观望便可。于是,仁宗只好不停搪塞王妃。
王妃又怎么肯善罢甘休呢?她在辈分上,还比仁宗大呢,加上不便透露自己知道真相,仁宗也不好意思太过分,便活生生被纠缠直到云雁回他们回京。
更别提,赵允初离京的事被瞒了下来,王妃每次和仁宗、太后诉苦,都注意不叫其他人听到,惹来了不少怀疑,搞得朝中风声不少,都在猜测皇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如今看到这一干被俘的、逃家的,全都气血充足,面色红润,又叫仁宗怎能不心生怨念?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堂弟和云雁回混久了,脸皮也厚起来了!
就在其他人茫然的茫然,忐忑的忐忑之中,云雁回沉稳淡定,二话不说,一个大礼行下去,“官家容禀,小吏被俘期间,也无时无刻不在感念皇恩浩荡。一想到官家在京中,将如何担忧臣等的安危,就无比自责,为何如此不小心,落入歹人之手。在这样的心情之下,只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浪费深入土族的机会,了解当地风情民生。经过身临其境、呕心沥血……”
大家听到他形容自己住在山上时也在感念什么皇恩,演得很是情深,都觉得起鸡皮疙瘩。
这个雁哥儿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文化不太高,编写平实的报道也就罢了,其他时候,造了很多生词也就罢了,用起成语来,总是古古怪怪的。
仁宗:“……说重点。”
云雁回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疏,“写了份奏疏,详细说明了臣对当地土族的了解与建议。”
仁宗纠结地看着云雁回,他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呢,也没来得及教训赵允初私自离京,害得他备受折磨……嗨呀,可是奏疏他也想看,现在接了,就不好意思痛快责备了啊!
云雁回真诚地看着仁宗,叫仁宗愈发不好意思。
不管怎么说,云雁回人都被掳走了那么危险,还在想着为国出力,也是很辛苦。仁宗很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给陈林使了个眼色,陈林便下去将奏疏接了过来。
仁宗接过来扫了两眼,确认了是云雁回认真写的,然后正色道:“诸位爱卿都辛苦了,来日各自论功行赏。逐风和裁云留下来,其他人回府吧。”
白玉堂仍是迷糊的呢,但是他想着,官家留这两人,大概一个是要问一问奏疏,另一个是要教训一下离京的事,这属于皇家的事,看官家脸色已经平缓,应该还好。于是,白玉堂也就应了,准备回去给包拯报告一下。
其他人都离开之后,仁宗走下御座,用龙爪戳着赵允初的脑门,训斥道:“到角落里面壁去先!”
云雁回安慰地看了赵允初一眼,他便灰溜溜走到角落里,面朝墙壁反省去了。
仁宗则将奏疏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云雁回这里面主要提到了几点,一个汉化的力度不够,光是简单向土族宣传汉家文化,还不足以深入人心。甚至,当地的官府执行得也并不是很严格。
这一点,应当与土司制一样,先选出一些有天赋的到汉家官学上学甚至当官,然后再由他们去传播。最好,多建一些官学。
另外,之前朝廷还有一个行为,就是从相近的地方迁汉民来。但是,云雁回到底当地发现,汉民过得其实很不好,一个是习惯不了环境,另一个就是容易被本地土族以多欺少。
云雁回建议,直接从相邻的两湖之地,迁瑶民过去。两湖,尤其是湖南有很多瑶人,也是习惯在山地生活的土族,但是很早就接受了比较多的汉家文化。与其迁汉民,不如迁瑶民过去。
云雁回还有一个大发现,他回程路上发现,当地有人竟然种棉花。棉花是外夷传入的,此前中国都是丝绵,棉花要到明朝才推广。岭南这些棉花,可能是从海路传来的。
其实本来这一带种麻的人就挺多,而且在这里长得很好,出产的布都不错,很多土族还有独特的染布技术。由此看来,此处很适合发展纺织业。
因为尚未推广,广西种植棉花的人不多,并没有大规模发展,棉纺技术也不成熟。但是云雁回知道棉花是个好东西,若是广为种植,日后进益很多,一发现棉花已经流入中国,立刻上了心,写入奏疏。
另外还有不少云雁回在广南的见闻与所思所想,包括他看到的可以做绿肥的紫云英。有的想法成熟,有的只是提出来,还需要集思广益,再行探讨,但是观点让人眼前一亮。
实地走一趟,帮助还是很大的。其实很多都是云雁回结合在现代对已有事物的所知,印证当地情况,思考后写下来的,只因为他不知道所有细节,所以详略程度不一。
比如棉花他就不知道该如何纺织,还有最适合怎样种植,需要专业人士来考虑。
仁宗看完之后,细细品味了一下,觉得有些可行性很高,又贴合实际需求,看云雁回的眼神愈发和蔼起来了。
云雁回见仁宗越来越和颜悦色,又趁机说了一些他在广南看到的新鲜事物和趣事,惹得仁宗一乐。
心情大好的仁宗把奏疏收起来,对云雁回温和地说道:“在那样的处境下,还想了这么多,你也是不容易。”
谁知道僚人会不会凶残地把他杀害呢?但是云雁回似乎没有顾虑那么多,别人被俘后,回来可能是诉苦一番,偏偏他不但不诉苦,反而交了一份含金量很高的奏疏。
……这样的好官吏,也没有别的需求,就是想断个袖,仅仅是断个袖而已啊!还不愿意祸害别人家闺女,救人也是自己独个儿出京,一切发乎于情,有什么错?!
现在还意外暴露,即将被家长打压,已经够惨啦!
仁宗都深深觉得,他不好意思斥责云雁回和赵允初了。也许别人可以,但这两人都是给他尽忠的,他怎么好意思。
“裁云,”仁宗唤了赵允初一声,看到他茫然又胆怯回头看自己,心中更加怜惜了,“你过来吧。”
待赵允初到了跟前之后,仁宗对二人道:“八叔八婶只是一时气愤,你们切莫硬顶,徐徐图之。我不便出手,但是,有一点可以保证,只要你们不愿意,没人会和你们结亲的。”
云雁回大喜,虽然仁宗嘴里仍然说着保持中立,但看得出来,其实立场已经有点歪了,他都保证能够让两人不会被逼婚了。
两人一起行礼谢恩,本来赵允初是抱着挨骂的念头进宫,结果却是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
待到出了宫门,赵允初又开始犯难了,不知道该不该叫雁哥儿和他一起回家。
他想雁哥儿和他一起回去,同父母说清楚应该很好,可是他又怕父母对雁哥儿动手,或是说些伤人的话。
云雁回早有成算,“去我家吧,我已经叫人打听过了,王爷和王妃也在我家呢。”
赵允初全然不知云雁回什么时候打听的,再想父母在雁哥儿家,想必是与郑娘子合计着,更是不禁瑟瑟发抖。
云雁回握着赵允初的手,安慰地看了看他,然后驾车回去了。
到了家中一看,王府的车架果然在他家外面,还有侍卫们把守着。两人一回来,就有人先行进去报信了。
云雁回拉着赵允初慢慢踱到门口,无人阻拦,却是听到里面传来王妃的声音:“……六娘,他们已经回来了,你说句话吧,此事我们到今日才告知你,也是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唯能请你劝一劝雁哥儿。”
王妃想,郑娘子劝得住雁哥儿,雁哥儿与初哥儿之间,又定然是雁哥儿拿主意的。就算郑苹不知道如何说话,她都已经帮忙想好了,有条有理,一二三列出来,首当其冲就是雁哥儿已是云家唯一的血脉……
云雁回深吸一口气,他瞒了很久,一直在做准备,还是挡不住意外,叫人帮他出了柜。这会儿,索性打帘子进去。
里面的人都知道他们回京,而且在外面了,所以都没有吃惊。
云雁回看到赵元俨脸色凝重,王妃眼眶是红的,而郑苹则面无表情。他紧紧盯着郑苹,希望从她脸上找出一些端倪,思索应对之法。
郑苹没有看进来了两人,她郑重地对王妃深深一礼。
王妃伸手没拦住,“六娘这是做什么……”
郑苹饱含歉意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妾身只能说声抱歉了。”
赵元俨夫妇都像被雷劈了一样,愣愣看着郑苹。
赵允初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害怕了很久,怕以前对他特别温柔的郑娘子也会像他娘一样露出失望的神色,甚至哭哭啼啼,大吵大闹。却没料到,郑苹一副回绝的样子,道歉了!
唯有云雁回若有所思,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郑苹低眉敛目:“当年,因为雁哥儿他爹是苗人,妾身家中不允许我们的婚事,唯有私定终生,甚至后来他爹去世了,家父家母也不愿意让雁哥儿进郑家。可是,妾身也不曾后悔,反而暗自思索,若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愿意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只要两情相悦,真心相待,妾身都不会阻拦。”
她抬头无奈地笑了笑:“我也很吃惊雁哥儿和初哥儿竟然是……这样关系,方才沉默了很久,就是在想一个道理,什么样的人,也不分男女呀。所以,请恕妾身不劝不阻了。”
“……”赵元俨夫妇已经风中凌乱,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一开始就看错了郑苹。
万万没想到,郑苹不改昔年作风,看似温婉讲理,实则宁愿云家血脉断绝,也要贯彻原则,坚决不阻止她儿子和自己钟意的人在一起。婚姻自由这面旗,她似乎是扛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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