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第二天基本没什么活了,此时又正值寒假不用上课,魏之远没有很着急休息,他简单洗漱后,就坐下来开始研究起下一步的计划和大概思路。
临近一两点钟的时候,魏之远忽然听见客厅里有声音,他一开始没在意,后来觉得有些不对起来——那似乎是在翻找什么的动静。
魏谦的安眠药吃完了,他一时忙忘了,没想起来去买,到了半夜一如既往的睡不着,在床上痛苦地翻滚了一阵以后,他福至心灵地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很多感冒药里有安眠成分,他决定临时凑合一天,用感冒药代替安眠药。
是药三分毒,魏谦心知肚明,他还知道,这玩意没病找病地吃多了会伤害脏器和脑神经。
可失眠的痛苦放在一边,这个不是不能忍,但魏谦第二天要去洽谈债务延期问题,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这种时候怎么能睡不着觉呢?
魏谦越想越焦虑,越焦虑越睡不着,到最后,他几乎觉得哪怕是耗子药能让他躺下睡一宿,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干上一碗了。
魏之远观察了他一阵,奇怪地问:“你感冒了吗?”
在他的印象里,魏谦的体质不属于那种容易感冒的——他要病就是大病,平时一般没事。
魏谦吓了一跳,手里的感冒药“啪嗒”一下掉回了抽屉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魏之远,怨念地想,这小子长大以后那黄鼠狼一样走路悄无声息的本事竟然没有退步。
魏谦懒得和他解释,只是搪塞了一句:“哦,有点。”
魏之远才不相信,魏谦说话又没有不正常的鼻音,看起来也不像发烧,而且以他哥的尿性,一点小灾小病别说主动吃药,他可能连察觉都察觉不到。
“有点?你就大半夜找感冒药吃?”魏之远走过去,皱着眉狐疑地打量着他拿过的药,一目十行地扫过效果和副作用,突然抬起头问,“哥,你不会是睡不着觉吧?”
魏谦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街:“怎么这王八蛋连这都能看出来?”
同时,他淡定无比地冲魏之远伸出手,仍用他那若无其事的语气敷衍说:“嗯,有点——给我吧,你也早点休息。”
魏之远一缩手:“感冒药不能这么吃。”
魏谦:“没事,不经常。”
魏之远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还想经常?你……唉,你等等。”
他从冰箱里翻出一袋牛奶,倒进一个很小的锅里,放在火上煮,又在里面加了一勺糖。
这东西喝完管饱不管用,魏谦早就试过,不过他也没拒绝魏之远的好意,只是在旁边说:“放微波炉里转一圈不就得了?”
“那不一样。”魏之远说。
怎么热不是热?魏谦没想出来,不过喝起来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他猜可能是因为魏之远那一勺额外的糖的缘故。
喝完他就回屋了,打算等这小崽子睡着了再出来寻觅一圈。谁知刚躺下,魏之远却抱着被子跟进来了,魏谦扭开床头灯,默默地看着魏之远把被子扔在自己的床上,中间夹杂着某个重物——扒开一看,是一个卷在被子里的特别厚的笔记本。
魏谦:“你干嘛?”
魏之远挤到他床上:“看着你睡。”
魏谦觉得自己虽然是睡不着,但是也不能说是特别清醒,一定要描述的话,就是他整个人的神经处于一个睡眠和清醒之间的麻木的状态,他木然地企图思索这是怎么个情况,片刻后放弃了,问他的宝贝弟弟:“你是打算用这个把我打晕吗?”
魏之远说:“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可以给你讲讲,中间有很枯燥的算法,看看能不能把你讲睡着。”
他话没说完,魏谦已经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嗯,好,来吧,给我拿根笔。”
“……”魏之远顿了顿,无奈地说,“就是想给你助眠,哥,你别总这么严肃认真好不好?”
魏谦单手按了按有点酸胀的太阳穴,苦笑说:“这要是也能把我讲睡着,那我不是每天开会不是都要睡好几圈?”
魏之远想了想,忽然把他的笔记本丢在一边,然后笑了起来。
魏谦惊奇地发现,魏之远的眼睛平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弯,笑起来却是正宗的笑眼,两头微翘,像一对漂亮的月牙。
“我明白了。”魏之远说完,把床头灯拧到最暗,让灯下的一切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然后他拉开窗帘,推开了窗户,一大股寒气立刻汹涌地向着温暖的室内扑了进来。
魏谦立刻钻进了被子:“你他妈开窗户干嘛?都把我彻底冻醒了,小远同学,能劳驾您老人家移驾自己屋,别在这祸祸我了行吗?”
魏之远:“你看,下雪了。”
寒冬的窗户上总凝结着冰花或者白雾,很难看清外面有什么。
魏之远一说,魏谦才看见漫天的鹅毛大雪,有几片还随着寒风飘进了屋,转眼就化了。
魏之远重新关上窗户,却把窗帘留了一条缝。
他把那一小块的玻璃上的白气擦干净,让屋里的人能看清外面窗台上越压越厚的雪。
然后把魏谦桌上的资料全部收拾干净扔到了桌子下面,把角落里扔着的魏谦的一张毕业照拉过来摆在了正中间,又坐回床上,把枕头和被子拉起来拍松软,拉到魏谦的下巴上。
魏谦忍不住笑了笑:“你还挺会照顾人。”
魏之远说:“等你老了,我还会这么照顾你。”
魏谦没能从中听出他“白头偕老”的隐喻:“等我老了,难道你会很年轻?你又不是我儿子。”
这一次,魏之远没有回答,他窸窸窣窣地在魏谦身边躺下来,抬手关上灯,俯身轻轻地在魏谦耳边说:“睡吧,等天气好,被子要晒一晒了。”
魏谦的耳朵非常敏感,忍不住想躲开,可是魏之远一触即放,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光。
弯弯的笑眼,魏谦脑子里突然闪现了那么一副画面,而后魏之远在他耳边的话好像生成了某种魔咒,他恍惚间就觉得被拍得松软的被子里有一股刚晒过的、阳光的香味。
人躺在床上,抬起的目光刚好能透过魏之远留下的窗帘的缝隙看到那一小片被擦干净的窗户,再透过窗户看见漫天的大雪,裹在身上的被子于是显得格外温暖了。
室内外的温差让清透的玻璃很快又染上了朦胧的白霜,冰天雪地一点一点地被隔绝在窗外,很快看不清了,方才喝下的甜牛奶从胃里氤氲到四肢百骸,发挥了微妙的安神作用。
小火上加热出来的牛奶,和微波里草草转一圈出来的,确实是不一样的。
身边的人若有若无地发出一声极舒服的喟叹,朦胧间似乎有人抱住了他,但这并没有触动魏谦衰弱而敏感的神经,他睡着了。
关于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魏之远没听他透露过只言片语,他当然是关心的,但是克制住了自己,在这个时间和场合里只字未提、分毫不问——因为魏谦的焦虑并不会因为倾诉而减少一分。
魏之远只是非常巧妙地搭配了视觉、听觉、触觉、味觉甚至是可以暗示出的错觉,编了一个“家”给他。
不是一栋房子,甚至不是社会意义、伦理层面上的家,不是需要柴米油盐酱醋茶、需要“当家”的家。
是眼睁睁地隔绝了寒风凛冽、暴雨瓢泼的地方。
是风雨兼程的旅人宛如归宿的落脚点。
一夜好眠。
第二天,魏谦被自己那久做摆设的闹铃叫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客厅里传来宋老太拖拖踏踏地练习走路的声音,魏之远早早地出门查资料,小宝也去上课了。
魏谦匆忙地起床洗漱,餐厅里放着烤好的面包和煎得黄澄澄的荷包蛋,而头天晚上他放在桌上的安眠药药瓶被魏之远拿走扔了。
从那以后,魏谦再也没有买过安眠药,也再也没有需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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