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到了。”
出租车缓缓停在路边,司机出声提醒道。
“嗯?哦,谢谢!多少钱?”
张子安猛然回过神来。
他注意到自己是坐在一辆车况一般的出租车里,后座,驾驶位的司机师傅身上传来淡淡的烟味,正通过后视镜看着他。
一定是连续几日晚上伏案赶工,有些疲倦,所以一个晃神就像是过去了很久,以至于坐火车的过程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像是电影里的蒙太奇手法一样切换了场景,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出现在这里。
没办法,当初他可能是鬼迷心窍了,听信了boss的鬼话,怀揣每个年轻人都有的激情与梦想,加入一家初创公司。结果进了公司才发现,所谓的初创公司,就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工作量每天都很大,挣的钱却寥寥无几,维系工作热情的全靠那虚无缥缈不知何时能有实际价值的期权……
和他同时入职公司的不少同事受不了这种生活,都离职了,而他则想的是,反正还年轻,又没女朋友,拼一拼吧,也许公司某天做大做强,就能实现财富自由了。
他用手机扫了司机递来的二码维付款,再次道谢,请司机打开后备厢,然后下了车,取出行李箱。
出租车远去。
没错。
是这里。
中华路。
奇缘宠物店。
他抬头盯着宠物店的招牌,又扫视几眼身前身后,确定是这里没错。
随即他又轻笑,怎么会有错呢?滨海市又不是特别大的城市,出租车司机一般不会拉错地方。
很多店铺门口都立着促销的宣传牌,打算利用黄金周冲一波销量,就连他家宠物店门口也立着“黄金周宠物洗澡八折优惠”的牌子。
想到明天开始就是长达七天的漫长假期,虽然其中四天都是置换过来的,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但街上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派轻松惬意的样子,要么回家与家人团聚,要么像他一样拖着行李箱,利用长假外出旅游。
哗啦。
宠物店旁边那间挂着“中华路鞋店”的店铺门被推开了,谷奶奶絮絮叨叨地说道:“小涛子,不是奶奶我说你,你不能总拖欠着卫生费和管理费不交,别家的店都交了,就你总拖着,这不是让奶奶我为难吗?”
比张子安大几岁的谢涛一脸人穷气短的样子,点头哈腰送谷奶奶出门,“好,好,下次我一定不拖欠了,谷奶奶您慢走……”
他们两个这时注意到拖着行李箱的张子安,惊喜地同时叫道:“哟!是小安子啊,回来啦?”
“嗯,回来了。”张子安笑道,“谷奶奶,涛哥,你们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好,都好。”谷奶奶笑吟吟地点头,“回来了就多住几天,你爸你妈早就想你了。不说了,奶奶我还要去其他店铺催费,你坐了半天火车,肯定累了,赶紧回家歇着吧。”
“谷奶奶您慢走……”
张子安目送谷奶奶转身离开,肩膀就被谢涛亲昵地搂住了。
“嘿,小安子,咱们哥俩儿好久没见了吧,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聚聚!哪天晚上咱们一起出去喝几杯,说定了啊!”
两家店铺紧挨着,两个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虽然长大后因为各自求学和工作有些生疏了,但感情基础依然存在。
“好,不过我可喝不了几杯。”张子安笑着点头。
谢涛突然压低了声音,带着满足的笑容说道:“对了,咱们哥俩儿不见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是除了我家里人以外第一个知道的——我有女朋友了,而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是吗?那恭喜啊!喝喜酒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通知我!”张子安替自己这位好兄弟感到由衷的高兴。
“少不了你的!”谢涛用拳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你小子也要抓紧时间了啊!我和你嫂子也等着喝你的喜酒!”
“八字还没一撇呢……”张子安无奈地自嘲。
他的视线越过谢涛的身体,落到鞋店的招牌上,问道:“最近生意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谢涛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先走了,你赶紧进家吧。”
并非张子安想故意扫兴,他是真心替这位好兄弟着想才问的,因为既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肯定是正需要钱的时候。
但是谢涛的心思已经飘走了,满脑子都是即将大婚的喜悦。
望着谢涛匆匆远去的背影,张子安微微叹息,恋爱中的男人啊……
乡音,乡情,他心中的些许不确定感终于消失了,这确实是滨海市,怎么会有错呢?
他拉着行李箱往家门口走了几步,突然眼角的余光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蝴蝶。
一只像是刚从蛹里钻出来的蝴蝶,忽闪着翅膀,摇摇晃晃地从旁边一家店铺门口起飞。
它憧憬着天空,哪怕被屋顶上方紊乱的气流吹得飘摇不定,依然努力地飞向天空。
他带着对生命的敬意,视线追逐着蝴蝶。
明天就是十一了,这可能是本地今年最后一波羽化的蝴蝶……能赶在进一步冷下来之前破蛹而出,真不容易,好顽强的生命力。
他心中洋溢着温暖,嘴边不由地露出了微笑。
走到宠物店门口,他隔着玻璃看到父母熟悉的身影,父亲正在收拾东西,而母亲正站在收银台旁边与一位顾客交谈。
幼猫和幼犬们都关在展示柜里,墙上还挂着一排铁笼子,里面养着几只常见的鹦鹉。
收银台对面还有一个扁圆形的鱼缸,一对红草金在水草间追逐嬉戏——店里不卖鱼,养这对不值钱的红草金只是为了图个吉利。
收银台上没有电脑,因为父母不太会操作电脑,习惯于用纸笔记账,又不想额外花钱雇人,只放着两张微信和支付宝的收款码。
隔着玻璃门,他突然迟疑起来,心中产生一股莫名的违和感,像是隔着屏幕观察其他人的生活。
正在与顾客交谈的母亲视线一转,看到了呆立在门外的他,惊喜地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赶紧进来。
他的迟疑瞬间被击溃了,像是无法抗拒般,下意识地推门而入。
“回来啦?坐车累了吧?快上楼去歇会儿。”母亲笑着上下打量着他——不是面对顾客那种职业性的笑容,而是但是碍于顾客在旁边,不方便过多的交谈。
“上楼吧,一会儿就做饭。”父亲手里握着清理宠物粪便用的小铲子,直起身子,捶了捶腰。
他看得清清楚楚,母亲鬓角的白发与过度操劳而干裂的双手,父亲额头的皱纹和泛白的胡茬儿,还有他们无比熟悉的声音与透着喜悦的眼神……
如此的真实,如此的……令人怀念。
“我……不累。”
他把行李箱推到墙角,挽起袖子想接过小铲子,“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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