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银屏犹豫了一下,用手拍了拍自己一旁的地面,轻声道:“过来坐吧。”
萧羽衣愣了一下,随即整张小脸染上了一层好似冬日夕阳的红晕,兴许是站了许久不动的缘故,刚一挪动脚步时踉跄了一下,幸亏林银屏伸手虚扶了一下才没有摔倒。小姑娘感激的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林银屏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坐下,曲起腿,一双小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
一大一小两女坐在城头上,望夕阳,看雪后林城。
林银屏忽然轻声哼唱道:“数英雄,论成败,成王败寇谁英雄。”
“看成败,读青史,无情最是帝王家。”
“纵九死,终不悔,落雪天风独往来。”
林银屏话音落下不久,忽的一道铜铃声响。
一个留着两撇山羊胡的老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城头上,左手持幡,右手拿铜铃,着实看不出几分高人气度,反倒像个江湖术士,看着一大一小两女淡笑道:“好一个落雪天风独往来啊,不知是何人所说啊?”
林银屏眼神一凝,素手轻抬,一道白影一掠上城楼。
菩萨金身!
萧煜眉心穴窍内的符篆破碎后,萧煜便求秋叶另制一道符篆转赠给林银屏。只是林银屏一直未曾动用,而是将菩萨金身留在了林城,一直到今日返回林城遇到这名老道,才第一次动用。
有菩萨金身站在身前,林银屏才稍稍安心,站起身谨慎的回答道:“是先父所说。”
老道士伸出两根两指捻着颌下山羊胡,感慨道:“原来是林远大汗,此话说得对极,为人君者,孤家寡人啊。”
林银屏退后一步,轻声问道:“还未请教道长名号?所来为何?”
老道士随手将手中长幡立于原地,单手持铜铃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可叫贫道天枢。”
七星之首为天枢。
林银屏脸色骤然一凝。
老道士大笑,“贫道本不想上来,只是路过此地,听到那句落雪天风独往来,被勾起了兴趣,上来一看,既然如此,相逢是缘,贫道送两位姑娘一卦如何?”
林银屏拉起萧羽衣站在菩萨金身身后,轻声道:“明明是道长找上门来,又何必说什么缘不缘的。”
竟然以七星之首天枢星为名号的老道人云淡风轻道:“非是贫道妄言,贫道已经是多年未曾妄动心念,今日动念,便是缘。”
林银屏脸色越发凝重了,再向后退却一步道:“既然道长如此说了,要送我两人一卦,那便请讲吧。”
自称天枢的道人捻须笑道:“不知道两位谁先来?”
林银屏将萧羽衣挡在身后,上前一步平静道:“我先来吧。”
老道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银屏,问道:“不知殿下想算什么?”
林银屏沉默了一下后说道:“姻缘。”
老道点点头,说道:“女儿家多是没有男子君临天下的志向,所求的无非是嫁个好人家,得一世安宁,公主所求也在情理之中。而姻缘二字,说简单也不简单,是一时也是一世,公主可以为然否?”
林银屏平静点头道:“以为然。”
老道人沉吟了一下,问了林银屏的生辰八字,这才缓声道:“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殿下及笄之前自然是好到极点,及笄之后运道转衰,父母离世,自身多波折,但在姻缘一事上算是天定,会使公主自身运道渐好。”
林银屏一直未曾有过什么明显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轻声自语道:“天作之合?”
老道人只是看了林银屏一眼,便继续说道:“虽说姻缘本身无甚纰漏,不过公主殿下本身却是福薄,夫妻两人之间必有一人早亡,得不了一个白头偕老。”
站在林银屏身后的萧羽衣看不到林银屏脸上的表情,却见她身子猛然一晃,向后接连退了几步,差点将萧羽衣撞到在地。
夕阳下,林银屏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刃,望着手心里的这把陪她渡过数次危难的短刃怔怔出神。
老道人不再看林银屏,而是看向林银屏身后的萧羽衣,“好了,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若是没有,就下一个吧。”
林银屏默默的退后一步,露出身后的萧羽衣。
萧羽衣学着林银屏报出自己的生辰后,小脸微红,半是畏怯半是羞赧的说道:“道长,我也测姻缘。”
老道摇了三下铜铃,漫不经心道:“龙睛凤颈,命格贵极。”
若是萧煜秋叶在此,怕是会听出一二,可惜两人此刻远在王庭之中。
老道人轻声笑道:“是要做皇后的命格啊,可惜是个短命皇后。”
萧羽衣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老道伸手一招,立在方才老道所立之地的旗幡飞入手中,“贫道修道有七十个春秋,与一心求天道的师兄和醉心丹道的师弟不同,只是精研卜算之道,除去我道门自身的法门,巫教的占卜,佛门的慧眼,贫道也略有涉猎。虽不敢言前知五百载,后知五百载,但在相面一事上,却还未出过大错。”
“贫道今日本是要去那乌斯原上的王庭金帐,见一见名动天下的萧煜驸马,却未曾想到,竟会在这得见公主殿下,既然已见公主,那驸马见不见也就无甚所谓了。”
林银屏一直看着手上通幽,好似充耳未闻。
老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不过在离去之下留下了几句话。
“殿下最好再不用通幽,此物对于殿下自身福泽有百害而无一益。”
“萧煜牵扯太多人气数,已经涉及天下气运,贫道看不清,所以贫道一直想亲自看他一眼,今日之言,殿下可尽数告知萧煜。”
“萧煜若是入得天人,得五脉神通,可几近世间无敌,然天道至公,萧煜修为越是厉害,日后劫数也是越重。到时怕是要天劫人劫齐至,一个不慎便是身死道消。”
“若是日后萧煜自恃修为蔑视劫数,殿下还是自求多福,当年萧烈之事的结果便是前车之鉴。”
“萧煜志不在草原,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日后殿下与驸马怕是要因此事生出更大间隙,言尽于此,贫道青尘告辞。”
老道手持旗幡,摇着铜铃飘然而去。
城头上,林银屏和萧羽衣被夕阳拖得背影老长,两两相望,两两无言。
已经将府中剩余物品收拾完毕的扈从头领沿着台阶上来城头,正巧看到让他不敢抬头再看的一幕,急忙退下城楼去。
公主殿下一手捂嘴,没有哭出声,只是站在原地怔怔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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