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朔风夹杂着雪粒呼啸,迎来了正面四十年的第一场春雪。
萧煜放下窗帘,收回视线,对一旁闭目养神的秋叶说道:“关内的雪比起塞外的雪,倒是温柔了许多。塞外的雪是会死人的,而这关内的雪,却可以做士子们的景色。当然也不是绝对,毕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秋叶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开口道:“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怎么还学会伤花悲月了?”
郡王马车庞大,几乎感觉不出太大颠簸,萧煜拿起桌上黄金小铲,铲了一块淡白色的龙诞香,平静道:“只是感叹世事无常,以前我不信命,总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叫日月换新天,不过经历的事情多了,才知道还是逃不出一个命字,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不是萧烈的儿子,而是一个平民家里出来的孩子,如今会是一个什么光景。”
秋叶被勾起一点兴趣,睁开双眼,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萧煜大概是做了西平郡王之后,终于尝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平心交谈的对象,丝毫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直言道:“如果我只是出身平头百姓家中,没有外公给我洗髓伐骨,就不会有我今日的偷师万法,没有萧烈这个父亲,我也不可能当上驸马都尉,更不会被傅先生看中,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草原之行。”
秋叶若有所思。
萧煜长叹一声道:“兴许那样的我还在为了该怎么踏上修行之路而苦恼,或者幸运些,被哪个宗门收入门墙,这空正为了从外门弟子变成内门弟子而努力。即便再幸运些,得了哪位前辈遗蜕,至多不过是个鬼王的命数而已。,这就是命,有人生下来便能坐拥天下,有人挣扎了一辈子,还是个普通人。最大不公,莫过如此,所以这天底下才会有那么多的人不服命,才会有人喊出了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秋叶轻拍了下手,玩味道:“那你信命还是不信命?”
萧煜淡淡道:“命是什么?上古先贤说得很明白,命字,人一叩,你信了,你服了,叩首了,这便是认命了。至于我,以前是不认命的,但是现在认了。”
秋叶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因为林银屏?”
萧煜皱眉反问道:“如果有一天慕容变成了今日的林银屏,你会怎么样。”
秋叶眼神淡漠,平静道:“我会送她一程。”
三彩的香炉中嘭的一声闷响。
车厢内归于安静。
说到这儿,萧煜意兴阑珊,他与秋叶看似是一种人,其实是两种人。萧煜是看似无情实在有情,秋叶则是看似无情实则亦是无情。
众所周知,萧煜有两大心腹,一是诸葛恭,二是林寒。这次萧煜只带了诸葛恭,而让林寒留在林银屏身边,也是存了让林寒多照看着林银屏的心思。
这时,诸葛恭在马车外轻敲了一下,这才禀报道:“殿下,有人拦路。”
萧煜皱了皱眉头,问道:“是谁?”
“是秦姑娘。”
萧煜愣了一下,然后起身道:“我去见一见。”
萧煜下了马车,果然看到秦穆绵身背瑶琴站在驿路中间,身后依旧是跟着赤手空拳的易,当初在巫教祖庭一战,易被重伤,其后便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露面。秦穆绵看了眼一身蟒袍的萧煜,啧啧道:“我如今是该叫你萧煜呢,还是郡王殿下?”
萧煜习惯性地捏了捏手,淡然道:“叫萧煜就行。”
秦穆绵忽然问道:“你那位公主殿下呢?没陪你一起来?”
萧煜平静说道:“她最近身体不好,不适宜长途劳顿。”
秦穆绵微一挑眉道:“你倒是怜香惜玉,既然如此,那你介意载我一程么?”
萧煜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说道:“可以。”
一身短打扮的易在见着萧煜之后,就如临大敌,当初在巫教祖庭之中,萧煜就已经让他视为平生大敌,而如今的萧煜更是让他觉得不可捉摸,看似只是履霜境界,但气机之盛,却已经到了可以与天人境界相媲美的可怕程度。
至于秦穆绵这位名义上师妹的心思,他也能猜出一二,对此他并不看好,如今魔教与道宗势同水火,一个是魔教圣女,一个是道宗在俗世的最大棋子,先不说萧煜愿不愿意,两人背后的宗门会坐视不理?
想到这里,易也难免有些感叹,这人呐,当初萧煜一文不名的时候,秦穆绵是最先与萧煜有过交集的女子,那时的萧煜怕是有过一点旖旎念头,不过那时的秦穆绵兴许是认为萧煜与她之间的距离大了些,一直若即若离,等到了后来,萧煜功成名就,已经足够配得上秦穆绵的时候,两人却已然陌路。
这也许就是穷酸文人所说的有缘无分?
萧煜没有再回车厢,而是与秦穆绵各自骑马,并骑而行。
萧煜坐在马车,看着天空中已经开始飘落的零星雪花,怔怔出神。今天的秦穆绵有些反常,没有冷着脸,也没有笑颜如花,只是很平静地望向萧煜的侧脸,有几次抬手,似乎是想要摸一下萧煜的脸庞,但最终还是缓缓放下。
萧煜转过头来,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秦穆绵声音依旧嘶哑道:“没什么。”
萧煜此时的这个方向,刚好可以透过她的领口,看到她雪白的脖子,还有脖子上刺目的两道血痕。
萧煜沉默了很久,不知为何在脑海中浮现了很多往事,有初次相见,也有雨夜互杀,似乎他与秦穆绵之间,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如今如此平静,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秦穆绵察觉到萧煜的视线,下意识地用手拉紧领口,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煜终于开口说道:“有人伤了你?”
秦穆绵轻声笑道:“用你管?”
萧煜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仰头去看那飘洒雪花,平静说道:“说起来咱们也是贫贱之交,当年也曾算是朋友,你我就不能好好说一次话?”
秦穆绵愣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抱歉。”
萧煜笑了笑,转开话题道:“你要去东都做什么?”
秦穆绵反问道:“你又要去做什么?”
萧煜貌似答非所问的说道:“身不由己啊。”
秦穆绵一手轻按了下自己的脖子上的两道血痕,没有说话。
秦穆绵忽然有些可怜眼前这个男人,也有些可怜自己。
他兴许是真心喜欢那个草原公主吧,听说那个公主快要死了,而他却要去凶吉未卜的东都。
好一个身不由己啊。
秦穆绵忽然鬼使神差的说道:“我想陪你去东都,你带不带?”
萧煜侧过神来,认真的望着秦穆绵。
秦穆绵毫不躲闪的与他对视。
过了良久,还是萧煜先行败退,转过头去,轻笑一声,道:“带!为什么不带?好歹是天下第二的美人儿,带出去多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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