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长老瞥了眼一旁沉吟不语的萧煜,说道:“东南西北中,以中为尊,当年教主在时,我们五人倒是像大郑的内阁,大长老自然是内阁首辅,至于本座不过是个敬陪末座,难怪不被你们这对小男女放在眼里。”
秦穆绵看了眼这个蛰伏东都年余的北长老,轻笑道:“别一口一个本座,都已经不是逍遥神仙了,即便回到后建,还有几个人认你这个北长老?”
北长老脸上浮现起一丝阴沉,本就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再添上一分阴翳之后,更是不似活人,寒声道:“小丫头,当年老夫纵横后建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秦穆绵淡笑道:“后浪推前浪,前浪沙滩上。”
北长老怒极反笑,“秦穆绵,你以为大长老让你做了这个所谓的圣女,你就真的是我教的太子了?”
秦穆绵面无表情,冷冰冰说道:“我可不敢,只是有些人一厢情愿而已。”
沉吟良久的萧煜忽然踏出一步,挡在秦穆绵身前,问道:“前辈想要带秦穆绵回后建?”
北长老冷声道:“怎么?王爷想要学英雄救美人?”
萧煜反问道:“不行?”
北长老哈哈大笑,倨傲道:“凭什么?”
萧煜一抖绣着龙纹的双袖,说道:“凭这身蟒袍够不够?”
北长老敛去笑意,略作停顿后,讥讽道:“四十万铁骑是很吓人,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萧煜伸手按住腰间剑柄,指节微微发白,脸上仍旧是一片平静,“那凭这把剑呢?”
毕竟是位列魔教五大长老之一的神仙人物,虽然坠境,但仍旧不把萧煜那点履霜境界放在眼中,周身元气涌动,凌厉大笑道:“大可试上一试。”
萧煜沉默不语,他的本意只是想要见秦穆绵一面,根本不想与这位曾经的“故人”有什么交集,只是当他察觉到秦穆绵的在被人追杀之后,鬼使神差的竟是横插了一脚。反正有紫水阳这位天人高手护驾,自己也有能顶个天人境界,你一个天人巅峰的高手,即便看过逍遥神仙的波澜壮阔,真打起来,总该有个还手之力吧。
只是经过方才短暂的交手之后,萧煜才猛然发觉自己这次着实有些托大了,就像天尘真人所言的那般,逍遥神仙坠境,丢的是元气,但眼界感悟犹在,确实不可与一般境界同等待之。
若是生死相搏,萧煜即便三人联手,胜算也不会超过五成。
沉默良久的萧煜终于开口,缓声说道:“非要我搬出萧烈这座大山,才能甘心?”
北长老与之针锋相对道:“搬得动?”
萧煜原话奉还,“大可试上一试。”
这位曾经被萧烈从云端打落的逍遥神仙神情变化不定,最终还是冷哼一声后,身形随风飘逝,消失无踪。
秦穆绵转过头来,面无表情,死死盯住萧煜,“西平郡王真是好大的威风。”
萧煜苦笑,女子记仇当真不假,自己好歹救了她一命,仍旧是不肯给个好脸色。
就在萧煜措辞解释的时候,秦穆绵继续说道:“我算什么,值得西平王如此兴师动众,要把安国公都搬出来?”
没等萧煜说话,秦穆绵已经是低下头去,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寻常女子,偏偏又无人诉说,只能闷在心中,早已是身心俱疲,“你就把我当个物件看么?”
东都主轴道的御道两旁已经站满了按刀而立的黑衣锦袍卫士。
一支浩大的车队正缓缓朝宫门驶去。
位于车队正中的仍旧是郑帝的御驾,不过其中的主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得不说萧烈安排之缜密,在缉拿了宋之行等六人后,短短不过半天功夫,萧烈已然将大部分东都控制在了手中。
现在上至文武百官,下至侍卫甲士,尽缟素。
放眼整个车队,尽是黑白之色。
在靠近郑帝御驾的一辆马车中,萧烈携萧瑾坐于其中。
此时的萧烈身着一袭纯黑色的内袍,去了图案和滚边,只剩下最深沉的黑色,腰间缠着一条白布束带,外袍则已经换成生硬的白麻布衣。
在闭目凝神的萧烈忽然睁开眼睛,问道:“瑾儿,你是否怨愤为父?”
坐于一旁的萧瑾微微一愣,紧接着恭敬道:“孩儿不敢。”
萧烈不置可否,平淡道:“你虽然小,但心太大。”
萧瑾瞬间悚然。
萧烈轻笑道:“旁人都道你是早慧之人,我却知道这世上有神魔降世,域外来客。”
萧瑾惊骇欲绝,几乎想要逃离这个车厢,额角上有冷汗伸出,眨眼间已经是汗透重衣。
车厢中一片静寂,过了一会儿,萧瑾才勉强挤出一个生硬笑脸,颤声道:“父亲在说些什么,孩儿不懂。”
萧烈平淡道:“你心里明白,何必装糊涂?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厚待萧煜么,因为他不管怎么闹小孩子脾气,终究还是我的儿子,而你不一样,只能算是半个。”
萧瑾张了张嘴,想要干笑一声,声音却是嘶哑得如同腐朽的门轴。
萧烈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最终摆了摆手道:“罢了,难得糊涂,那便糊涂着吧。”
在确定萧烈真的没有深究的意思后,萧瑾才轻松了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僵硬的面颊,发现背后不知何时已经是被冷汗浸透。
马车缓缓停住,有人在车外轻声禀报道:“公爷,到了。”
萧烈平静道:“知道了。”
车外声音远去。
萧烈站起身,对萧瑾吩咐道:“待会儿你先回公主府,照看好你娘亲,莫要让她做什么傻事。”
萧瑾恭敬应下,然后小心问道:“父亲,那接下来?”
萧烈淡淡道:“这里有我坐镇,掀不起什么乱子,至于城中勋贵的那几千家丁还翻不起什么风浪,只要秦政不能回兵东都,为父就稳如泰山。”
萧瑾说道:“可惜大哥不愿与父亲同心协力,否则这大郑的万里河山已经是我们萧家的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略带惋惜。
萧烈神情不动,说道:“好了,你先去吧,为父要准备给陛下扶灵了。”
正明四十年春,大郑皇宫中已经是一片黑白之色。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地异象的缘故,已经是春天,却还是大雪连绵,落雪满城,满城缟素。
飘飘洒洒的落雪,似是从天儿落的纸钱儿。当这支黑白色的车队来到宫门前,整座东都都沉寂了。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似乎都明白了为何有大批甲士进入城内。
大郑皇帝,秦功,死了。
御道直达皇城,街上满缟素,然后安国公、顾命大臣萧烈身披雪白的麻衣丧服,带着同样打扮的太子秦显,一同扶着郑帝的棺椁,缓缓走向那大开的宫门。
一袭白衣的萧烈走入皇城。
风雪如晦。
萧烈一手按在棺椁上,眯眼遥望向那座大殿。
司礼监中官的声音依此响起。
萧烈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罕见露出一丝哀切神色。
又过了两年,已经是七年之前。
那一日也是一个大雪天气。
方璇。
萧烈默念了两句,再次举步前行,眼神冷冽。
七年了,也该到自己讨债的时候了。
你秦家人,就用这天下来偿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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